飞翔的荷兰人、消失在海中的身体与郭熙和健伶的大航海计划
陆冉 — 2015.03.03
2640立方米海水,绘制:郭熙,全部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1975年,荷兰艺术家巴斯·简·阿德尔(Bas Jan Ader)从东海岸科德角(Cape Code)出发,独自一人乘坐单人船“海浪号”(Ocean Wave)试图穿越北大西洋到达英国,结果这个驶向无限和未知的背影六周后神秘消失在亚速尔群岛附近。过了九个月,他乘坐的小船在爱尔兰海滨被发现,但艺术家尸体却不知所踪,而小船的残骸也在不久后被人盗走。这一段戛然而止的故事已经过去将近40年,来自中国的艺术家郭熙和张健伶将在一次为期86天的环球航行中搜寻这个消失的荷兰人,他们乘坐的“大西洋号”游轮也驶向亚速尔群岛,并将在那里奇迹般的目击这艘消失的小船。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但这一切一定会发生。
这次航行是郭熙和健伶发起的“大航海”创作计划。他们已于3月1号从上海启程,在86天海上漂流中见证12个预言的实现,目击荷兰人巴斯的小船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郭熙和健伶要用一次货真价实的航行实现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3月1号出发之后,站在陆地上的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如说两人在这86天的时间里消失进了自己的想像力当中。
在一个科技已经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世界里,我们几乎可以怀疑一切都是人为操纵的,但反过来我们也可以相信没有什么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而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从来就不缺少无从知道真相也无法验证真伪的传奇。虚幻和现实之间有一块模糊不清的地带,在像郭熙和健伶这样着迷于想像的人眼中,这一块空间可以无限大。
三个月之后,他们会带着一路上生产和收集的文本、图像和物证重新回到现实中来。就像马可波罗一样,他们是这次神秘之旅唯一的见证者,面对他们的“言之凿凿”,你也许无法不让自己的思路跟着他们去游历一番。
我们在skype上跟他们聊了聊这个疯狂的计划。
郭熙和张健伶86天海上漂流航线与12个预言
创想计划:这整个计划是怎么来的?
郭熙:2014年我参加了展览《太平广记》,健伶是策展人之一。当时我的3件作品《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叫做贾斯文》、《存放信仰的身体》和《最后的故事》当中都大量使用了蓝色,在一次讲演中,我们进一步聊到关于蓝色的话题。我们的生活是否正在经历一个由红变蓝的过程?你也许会想到《黑客帝国》中一红一蓝的两颗胶囊和它们所通向的世界。我们可以观察企业的 Logo,从物流、电信行业到Facebook、Twitter 等社交网络的Logo,(几乎都是蓝色的,编辑注)这个蓝色世界高效、友好、平和。
健伶:我们聊到宗教与艺术史中的蓝色,其中有很多令人着迷的细节,马可波罗经过阿富汗时记录下在天青石上发光的银丝,它们被磨成粉后被用来装饰图坦卡门的眉毛与圣母的袍子,普鲁士蓝被意外合成后流传至日本,成为了葛饰北斋版画中翻滚的海浪,克莱因被乔托之蓝深深感动,认为蓝色是一种可触可及的无限,贾曼最后的电影《蓝》则是向克莱因致敬……在郭熙的这套作品中,同一色号却指向了两种蓝,信仰之蓝与产品之蓝。我们希望在更长的时间里探讨“时代的颜色”,于是将长期计划命名为“蓝色三部曲”,《大航海》是起始的篇章。
说说你们心中的海洋吧。
郭熙:海洋是储存神秘的所在,尽管人类科技的进步不断稀释着神秘在世界中所占的比例,海洋却还是存留了一片可供幻想的空间。人类用现代科技仍然无法找到沉入海底的马航370,从某种角度这似乎也重新召唤了这无尽的蓝色在人们心中的神秘与可畏。
我们关注的话题之一是“大海中消失的身体”。18、19世纪之交有一个名叫亚瑟·克拉凡(Arthur Cravan)的人,他有着多种身份,诗人、拳击手、造假者、王尔德的侄子、无自我的“自我鼓吹者”、达达式的煽动者、自我生命的真正作者。他声称自己是“20个国家的公民”,战争期间伪造了一个又一个身份自如穿越欧洲的国界线如同隐形人一般,同时不断地重新发明自己,从身份与城市中逃离。他说“丑闻即是荣誉”,这个一拳未出便获得了法国拳击冠军的寸头诗人用自编的杂志惹恼独立沙龙的艺术家,在杜尚小便池的首展现场公然挑衅观众……1918年,他驾船从墨西哥湾出发前往阿根廷与妻子(女诗人Mina Loy)相会,最后消失在了萨利纳克鲁岛。项目中有一个预言跟他相关。
还有荷兰艺术家巴斯,他只身乘坐海浪号(Ocean Wave)穿越大西洋的时候也消失在了海上,后来人们在爱尔兰海滨发现了他乘坐的黄色小船,然而不久之后这艘被重新发现的小船又再次消失。
还有什么好玩的?
郭熙:我还用到一个“蓝色奥利奥”结构。你看我们的星球,无限深度的宇宙和海底都是浓厚的黑色,只有中间是蓝色的,这就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奥利奥。或者,最高的平流层和最深的海底都是很宁静的,只有中间有暴风骤雨,这也是一切故事发生的地方——人间。
这些讨论放在一起,最后就形成了一个海上环球旅行的想法。
你们将会在这次旅途中见证12个预言,这是怎么回事?
郭熙:我们此前撰写并发布了12个预言,将在航行中见证这些预言的发生,并且带回证物。
12个预言发布
所以这些预言都是你们虚构的?
郭熙:貌似虚构,但并非无中生有,每一个都对核心话题的各个侧面有所影射。
健伶:如同大气层中的云团,一旦预言被写下,它们总会化身风霜雨雪,以不同的形式降临到各地。
能给我们先讲一个吗?
比如,我们将会在船上两次遇见巴斯消失的小船。一对新人将在我们乘坐的游船上举行婚礼,他们反复地排练,但总有人提前淌下泪水,如同巴斯的录像短片《I’m too sad to tell you》(《我悲伤得无法言语》)当中的画面。郭熙的角色是婚礼摄影师,在检查照片焦点时,发现背景中的一块黄色像素,那正是巴斯的小船。这也正好契合了17世纪的民间传说,被诅咒的幽灵船永世漂泊不得靠岸,被称为“飞翔的荷兰人”(Flying Dutchman),几百年间不断有人宣称自己见过她,例如1881年乔治五世曾目睹并详细记述下幽灵船的出现与消失,“如幻影般发着红光”。
荷兰人巴斯的黄色小船“海浪号”,绘制:郭熙,
你们会和船上的乘客产生互动吗?
健伶:“大西洋号”有千人以上的载客量,形成了一片漂浮的人群,如同微型社会或舞台。在“乘客”的意象中重叠了很多临时群体,他们来自不同的时空,从愚人船到奴隶船再到当代的偷渡船只、大型邮轮、漂浮监狱。
郭熙:《大航海》中的一个子项目名为“1000次离别”,即将出发的旅客挤在船边向陆地挥手告别,进入一片未知。这个忐忑的时刻让我们很感兴趣。这次与我们同行的乘客们也是预言的共同见证者,由他们延伸出的故事将作为旁证,缠绕在核心的预言之上,并强化其中的意象。
一千次离别,绘制:郭熙,
这些故事也是虚构的?
一部分是采集而来的真实经历,一部分是我们撰写的脚本,会根据到时候我们的遭遇来定。
比如,船上有一名叫做贾儒的乘客,说话总是一种半文不白的风格,每句话必以“贾儒我”自称。他是一个吃遍天下的食客,我们成为朋友后,有一天我拿出被我咬过一口的蓝色奥利奥给他……
健伶:一个有大胡子的中年人也许是托洛斯基,他在从巴塞罗那去纽约的船上曾偶遇克拉凡并在传记《我的生平》中有所提及,当这位乘客再度现身,则会做一番关于南美洲植物的独白。
可以想象旅途结束后会带回大量作品。作为创作者你们最期待什么?
郭熙:当然就是这次旅途过程了!
健伶:“见证奇迹的时刻”……
这次航行具体会经过那些地点?
健伶:12个预言沿着越洋航线分布,港口像是一个个岔道,历史、传说、现实生活中的故事与人物在此交汇,不断地焕发生机。我们从上海出发,这里亦是早年留洋学生离开东方的港口,他们带回的游记与报告记述了中国人第一次在西方进行的真切观察;我们会到达纽约,那里停靠着世界最大的漂浮监狱,预言中写到犯人受到爱伦坡小说的启发,跃入地狱之眼;前往西海岸时将穿越巴拿马运河,附近的山顶上曾经留下独特的一瞥,16世纪的西班牙探险者巴尔沃亚登上达连地峡成为第一个目睹太平洋的欧洲人;当然还有前面提到的亚速尔群岛,这是巴斯“寻找奇迹”时消失的地方,是殖民扩张时期的跳板,成为经济格局与地理大发现的重要坐标。
你们平时会创作虚构故事吗?比如小说?
健伶:也许未必是小说,更像是特定情境中的写作。比如,郭熙在作品《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叫做贾斯文》里虚构了一位名叫贾斯文的艺术家以及他的作品,作为对这个创作结构的回应,我撰写了《贾斯文日记》尽可能如实记录贾先生关于艺术创作与生活的所思所想。
太棒了,谢谢你们,预祝你们旅途顺利!
郭熙和健伶现在已经驶入了太平洋,去见证将切实发生的虚构故事。3月到5月,他们在海上航行期间,可以在这里追寻他们的神秘旅程。虽然两位艺术家甚至已经考虑到了发生“海中悲剧的可能性”,将实施项目的完整指南托付于想像力学实验室,如此,展览在艺术家缺席的情况下也能照常实施。但我们当然期待并祝福郭熙和健伶顺利返航,通过一系列展览呈现他们一路上见证的奇迹。
关于“大航海”创作计划的更多内容请看 郭熙的个人网站,在 这里 阅读12个神秘预言。感谢歌诗达“大西洋”号对“大航海”艺术项目的支持。
Written by : 陆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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