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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春:他从西安运来12吨家庭的秘密 | Hi Art
2019-05-30 15:26

文/张朝贝

去欧阳春工作室采访时,他从西安运来的12吨废弃家具和生活旧物已经搬空,运去了上海。那些来自欧阳春少时在西安居住的大院的实物材料,被他重新装配、组合,形成了全新的面貌。他的工作室既不是窗明几净的小资情调,也没有俯拾皆是的年代痕迹。放眼望去,空旷的瓷砖地面上残留着少量没有用完的旧物材料,以及北京初春时节的尘土。当然,那尘土或许属于旧物本身。


从一座孤岛到一处归宿

欧阳春在西安那座大院的生活犹如孤岛,我想这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感受。1960年代末,这座大院的居民因政策原因从北京整体迁至西安,因为与当地人的生活格格不入,他们的生活和交际圈被人为架空,始终与世隔绝。

16岁那年,欧阳春考西安美院失利。他从初中起就没再读书,文化课比较困难,一连考了3年,直到19岁才考上。“其实当初读美院也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混个文凭有个出路。去了以后发现我对美院的教育不感兴趣,没怎么上过课,开始自己画画,画得很高兴,所以就一下爱上这件事了,从第一天画画到现在就没有停过。”

2002年,欧阳春来到北京,在宋庄的村子里租了一间小小的民房作为工作室。他曾经画过一幅《画室》令人印象深刻,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射出来,屋外仿佛是宋庄无垠的夜色。欧阳春坐在对面,笑着用手指了指我身后的墙,那幅画就挂在上面。

我原以为这是欧阳春对理想画室的一种想象,而他却说这是他刚来宋庄时工作室的真实状态。17年过去了,我们聊天时所在的工作室,是欧阳春2008年自己买地建起来的。与我们所处的生活区域一墙之隔,便是目前被他用作画室的空间。


两个截然不同的工作室

欧阳春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树木,有梨树、杏树、法国梧桐,在北京乍暖还寒的时节,未见丝毫绿意。不过,正午时分,当树影映在画室的浅橙色窗帘上,轻轻摇晃,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画室的一大半面积,被地面上平铺开来的未竟画作占去,大大小小的画作及画框层层叠叠地靠在四周的墙壁上。最里面是欧阳春的作画区域,颜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上。这个画室欧阳春用了11年,墙面的角落残留着几种颜色的痕迹,瓷盘上积攒的颜料已经堆起了好几座小山。

而那个曾经堆放12吨遗弃旧物的雕塑工作室,与这里仅相隔几分钟的车程,却是截然相反的面貌。尽管从西安运来的旧物几乎在创作中全部派上用场,但剩余的物品数量仍然惊人。

塑料假花、破雨伞、热水壶,满满当当地挤满了其中的一小间屋子;大厅中组装完的作品已运往上海香格纳画廊,空空如也。拍摄之前欧阳春向我们建议,“我觉得现在拍拍空荡荡的雕塑工作室挺有意义的,比画室有意思,我的画室没什么画。”


车速2档,从西安到北京

欧阳春说自己每画一阵子画,就有做装置的想法。早在2007年就和星空间合作,在798呈现了20米高的“无穷柱”。“凡夫俗子”某种程度上是对“无穷柱”的延伸。“我觉得很凑巧,我刚好要做雕塑我们院子就要拆迁,大部分居民已经搬走了。我们撬门溜锁,翻箱倒柜,花了两个多月抢在拆迁之前搬了12吨东西。”

12吨的生活旧物里包含了无数个家庭的生活密码,这让欧阳春觉得整个过程非常有趣。开始的时候他们找搬家公司,100块钱开一个锁,后来欧阳春索性和助手自己上阵。有一些院子里没搬走的人,都认识他。最后被收集起来的材料装满了3辆卡车,“运回北京那天,我们院子的人都在围观,问你干什么?往哪儿运啊?我说运回北京。他们又问这值得运回北京吗?”

运送过程自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由于物资过重,司机以2档的慢速度,把东西从西安拉到北京,最终欧阳春应司机的要求额外付了2000块钱。


像“凡夫俗子”一样生活

让欧阳春感到幸运的是,他少时所生活的院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为早期从北京迁过来的居民几乎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属于来自五湖四海的精英,所以它非常雅致,非常漂亮。这与欧阳春自身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他后来到过一些厂矿和普通居民区,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做作品的东西。

在欧阳春看来,每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都有它的精致,它的美,通过每一家摆设的蛛丝马迹可以拼凑出他们的性格、乐趣、悲伤,以及更多内容。在这个过程中他了解到一个独居多年老教授,一个普通台子上所有的砖都有编号,所有的东西都被完美地整理起来;他还发现了一个在挂历背面写《红楼梦》的知识分子,开始以为他是红学家,后来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冤”字以及“杀人偿命”,触目惊心。

欧阳春的探索并未止于对故事本身的猎奇,“其实中国的知识分子,早期人生是很破碎的,把他们的人生拼凑出来,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快乐和天真,向他们致敬。我觉得这可能是他们曾经拥有,但不能肆意展开的一些东西。”

在香格纳画廊的展厅,那些仍保留着生活痕迹的门板、窗牖经过重新拼搭,再现了欧阳春少时生活的那个孤岛。被他称为“博伊斯”的独居老教授的日常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独立呈现。最后,提起展览标题“凡夫俗子”,欧阳春解释道,“有时候你的理想再怎么光辉,也必须当一个凡夫俗子才能苟活下去。”


物中包含的精神内容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我看到关于你的介绍挺简单的,你会怎么描述自己?
欧阳春(以下简写为欧阳):一直在当艺术家,从西安到北京,2002年来的,在北京待17年了。

Hi:除了艺术家之外还做过其他工作吗?
欧阳:刚来北京时,我在家画过插画,画几张给别人报过去。但是都被淘汰了,说我画得土。

Hi:那时候是怎么和房方认识,进入这个系统圈子里的?
欧阳:我记得当时房方在一个画册上看到我的作品,非常高兴地找我合作。那时他们还没有开画廊的计划,不知道想干什么,就是说未来想代理一些艺术家。

Hi: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装置的?
欧阳:2000年以前了。我当时在西安做艺术家一直在阅读艺术史,让我心里有一个直觉:艺术家的维度应该放大,而不是画画那么简单一件事,做一个新型艺术家,应该有一定新的表现方式以及对现实的追求和探索。我很偶然地发现一条铁路离我家不远,我顺着那条铁路走,发现路边有很多废弃物,一片胶片,一个风化过的零件,带有人生活痕迹的东西。我觉得很漂亮,它跟人的真实生活息息相关,不是虚假的状态,所以用蛇皮袋捡回家一大堆,做了一批装置。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做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不知道它们能不能作为作品,现在回过头来看真的很可爱的。

Hi:那批作品的面貌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是一些很简单的小装置,靠感受一些碎片残骸的材料属性,感受它们的情感色彩,然后拼接起来。

Hi:2008年,在星空间做的“无穷柱”算是这个系列的一个新的发展吗?
欧阳:“无穷柱”是一个新的节点,还是使用和人产生关系的物品材料,我对它里面含有的感情色彩和精神内容一直很感兴趣。“无穷柱”其实很简单,就是那根铁轨的延伸,只是它立起来了,铁轨是平铺在地上的。我在西安捡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为啥这根铁轨不能立起来,把所有的东西都穿起来?那个时候“无穷柱”在798室外做了20多米高,还挺壮观的,我也挺高兴的。


卡通是不会死的,米老鼠摔得再惨还会爬起来

Hi:你画画的内容十分关注个人化的日常生活图像。
欧阳:我画的画都是跟我自己有关,我希望自己被放大成很多人。中国的艺术最后还是要落实到自己的心里,这是艺术的一个本质问题,我觉得我通过画画来寻找这个东西对我很有意义。

Hi:你的装置作品关心的问题同样如此,但是样貌上有很大不同。做绘画和装置时,想法或者工作方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欧阳:对于我来说,装置和绘画是两码事,没有什么关系,要是都干成一件事,何必呢?还不如把画画得更好一些。绘画和装置的结合其实没那么简单,装置是不是非得和绘画有关系?我觉得真不一定。没有关系的时候反而是一种关系,有关系的时候就没有关系了。比如爱画虾的人,你再做一个虾的雕塑涂上颜色,那是真的没有关系。我希望我的绘画跟装置之间有一种暗流涌动的关系,而不是表面上的相互呈现,相互对照的关系。

Hi:单从绘画来讲,你的创作线索有没有阶段性变化的主题?
欧阳:有变化。我刚来北京时,别人给我的标签是画儿童画的,卡通一代,我觉得在中国那时的环境里,那样画是一个很好的容器,因为你还是得有一定的对新鲜文化事物的表达。我总觉得卡通是不会死的,区别于上一代的那些“光头”,那些政治宣传式的人物形象,米老鼠从18楼掉下来,摔得再狠一样可以爬起来蹦蹦跳跳。我越来越觉得绘画应该是一件更严肃的事,我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希望自己越走越深远,希望米老鼠从18层楼摔下来还能再爬回18层楼。

Hi:你有几个展览,布展的方式都是密密麻麻的,这是你特别钟爱的方式吗?
欧阳:我是一个表达欲望比较强的人,这种“集多”是我的某种兴趣。就像我从小就喜欢收集各种东西,原来收集邮票,现在收集古董。另外,我觉得东西多了以后就会有一种结构,我喜欢它产生的那种心理结构。

Hi:所以2015年在香格纳北京的小空间里展出1300多张画,靠近顶部的根本看不见你也不在意?
欧阳:不在意,虽然看不见上面,但是群体里每一个小小的东西的出现,对人的视网膜和心理都会产生刺激。不管你理解或者不理解,懂或者不懂,细心或者粗心,它都会给你留下影响。那个展览我挺喜欢的,“一粒尘埃”。


从一个很俗的套路中寻找更好的可能

Hi:为了这次展览,你从西安运到北京12吨的材料,所有捡的东西是无差别的,还是更能引起自己感触的?
欧阳:我在现场都是根据直觉找东西,什么样东西要,什么样东西不要,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未来作品会做成什么样。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挺准的,拉回北京12吨的东西基本上都用完了,而且很多东西分毫不差,比如小便壶就捡了那么几个,都用上了,再要也没有了。

Hi:这些物件具体是怎么拼贴的?
欧阳:它们都是现成的,没有拆解和破坏,上面所有的灰尘、污渍基本上都保留下来了,像小孩搭积木一样实物装配。在我看来,那段生活就是摇摇欲坠的,所以把它做得特别不稳定,有很多不安全感。我觉得我们院子里那种环境,既真实又虚假,既真诚又伪善,很矛盾。

Hi:这里面让你印象最深的物件是什么?
欧阳:有一个人家特别漂亮,我们后来了解到他是一个独居多年老教授,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博伊斯”。他特别具有精神洁癖,把家里很普通的台子上所有的砖都写上编号,每一条铁丝都是极致的完美,墙上莫名其妙地挂了很多精美的纸片。他有一个习惯把所有的东西都包裹起来,比如说几个不要的破瓶子就包了八层,每一层都包得特别完美;所有的小塑料袋全部用很美的方式打上蝴蝶结,攒了一袋子一袋子的塑料袋,都是这样的。现场感觉特别震撼,特别诗意,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Hi:很多艺术家都曾用旧物做作品,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创作?
欧阳:用旧的物品做作品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个很俗的套路。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个很俗的事情中也会有更好的可能,所以看你怎么去做。我希望自己的展览有新意,看展览现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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