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赖非
陈维生于1980年,中国改革开放三十余年的转型蜕变,给予他的生命记忆与时代体验,为他的摄影实践确立了一个可供思考与表述的对象。对于具体的作品而言,这个对象的形象是漂移的,有时甚至是模糊的,但对于观众而言,它是具体的,因为它是一种带有共通性的心理症候。也正因如此,陈维的摄影作品有种难以抗拒的近身感。对于自己的摄影实践,陈维曾不止一次提到影视的工作方法给予他的启发,所以,他不会像有些科班的摄影师去执着于摄影本体。只是,这并不意味着陈维对摄影缺乏视觉理解力。虽然,陈维将工作的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场景、静物的设想与制作方面,但他按下快门时的那一刻,他所制作的现实瞬间就会成为某个我们内心的真实。(摘自《艺术界》第16期孙冬冬的文章)
LEAP:我们先从这次参展的《排球》聊起吧。2013年的《塔》和《排球》是一个持续的系列吗?
陈维:是的,不过从13年开始我主要在做“disco”(的士高)的系列,中途穿插着做一些单幅的作品,比较松散,慢慢地也汇集整理成了一个系列。
LEAP:怎么想到拍排球?和个人经历有关吗?是实景拍摄的还是搭的景?
陈维:在工作室做的场景。本来是拍篮球的,后来找素材的时候找到很多关于排球的图片,就顺着做了。当时搜集了很多关于90年代至今形式感的变化的资料。
LEAP:排球似乎是一个自带怀旧气质的物体,尤其与篮球相比,后者感觉还很当代。
陈维:我自己是比较喜欢篮球的,但排球对中国来说当然不一般,它里面有所谓的精神。女排又夺冠了。
LEAP:一个是精神性,另外排球本身的设计、美学形式感也是作品吸引人的因素之一。
陈维:当时看素材,发现了这么一个排球架,我觉得太好看了,太社会主义形式感了。再加上排球本身可以带出的附加信息。
LEAP:对!很像那些老路灯。
陈维:这些都非常符合我要做的“新城”这个系列。90年代中段,我那时候差不多进入青春期,从那时开始至今城市的变化基本上就没停下来过。人们对新城的想象也没有间断过。这些想象不仅是落在建筑上,也是关于意识形态上的变化。
陈维:“新城”这个系列还在持续做,之前做了一些体育相关的,还有夜晚、凌晨的楼房街角之类,接下来还有一些更局部的物件或身体,正在整理中。其中的作品有实景也有搭建的场景,相互交错。
LEAP:13年开始的disco系列中,似乎出现了一种与你以往作品不同的表现身体的方式。比如画面中出现了多人的群像,与以往作品中的没有人物或单个人的场景传达的情绪很不同。之前作品中出现的单个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自传性质,好像是创作者本人在画面中的替身?甚至有些像个人音乐专辑的封面。
陈维:Disco系列的初衷就是想试着做一些关于肖像的拍摄。它们是关于陶醉忘我的状态的讨论。后来慢慢就发展成了一个比较庞大的系列。我之前对肖像完全没有兴趣,当时刚好也是做了几个个展,前面的工作告一段落,想说要不要改变一下,给自己出点难题,所以才开始有了肖像的念头。
之前的作品中的人,其实是关于表演和剧场的,只不过这个剧场是被置换的,变成城市和风景。但这些作品最早的影响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早期看到的行为表演的摄影,但我胆小搞不来行为。
LEAP:作品营造出的剧场感也是你美学控制的方式吧?可以让你更精准地去把握画面中的每一个元素。
陈维:我比较爱控制,还是胆子小,怕失控。但这样的方式其实跟环境经历都有关系,我大学学的就是新闻类的摄像,电视台不干了之后,我基本对所谓的这种纪实性的东西提不起任何兴趣,加上杭州的艺术家的影响,自然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LEAP:有趣的是,你的作品也很有“纪实性”,就像剧情电影对于现实的记录一样。而且是一个更有时间意识的现实。
陈维:之前一提纪实我就扭头,后来自己也慢慢地更理解如何纪实,有各种的形式和方法。
LEAP:很多作品场景中的怀旧感和历史感是很强烈的。
陈维:我以前很讨厌“怀旧”这个词,感觉特腐朽、特浸淫在过去不能自拔,其实这个词是个挺好的词,只是很多时候被用坏了。
LEAP:想到学者阿克巴·阿巴斯(Ackbar Abbas)提出的一个概念,叫déjà disparu,中文被译作“错失感”,阿巴斯用它来形容像王家卫、娄晔的电影中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城市现实。我觉得用“错失感”来形容你的一些作品也很贴切。
陈维:我之前在介绍作品时经常讲到落差——在大家对城市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落差,但落差这个词我总觉得不对,“错失感”很棒。
LEAP:“错失感”另外强调的一点是,在我们现在的城市空间里,很多东西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消失了。
陈维:特别适用于现在。
LEAP:是啊,连黑桥这种没有太多视觉形式感和情怀感的地方都要消失了。回到时间感的问题,初看disco系列的时候有点困惑,场景好像是80年代、90年代与现在的杂糅。
陈维:对,我最开始做的时候就希望让时间感更加模糊一些。因为我们看到的那些空的舞池,都是通过口述的文本转换而来:“什么样的舞厅俱乐部是你觉得印象深刻的,或者介绍一下你经常去的舞厅和bar是什么样的?”
LEAP:根据采访吗?
陈维:主要访问了几个朋友,有北京、上海、成都、深圳的,按照他们给的信息,我再去转换,当然转换的过程中还是需要参考网络,比如一些语言词汇我想象不出来,那就得查找。
跳舞的人,当然他们也都是群演,或助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我对他们的着装要求就是夜店打扮。但他们一过来,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然后在拍摄过程中,我需要他们表演关于陶醉忘我的状态,但都乌泱泱的完全不知道在干嘛,有敬礼的、看手机的、躺地上的,但我突然觉得特别好。现场带了音乐,但一放便群魔乱舞,完全不受控制,根本拍不了,所以就停了音乐。
LEAP:之后有给模特明确的动作指导吗?尤其是单人肖像的部分。
陈维:群体的肖像有稍微调整个别的人。单人部分就是抓拍了,随他们自己跳自己摆。
LEAP:你对于夜店中的“忘我”跳舞以及集体无意识状态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因为在作品中一方面看到的是落寞的身体,一方面又感到你对disco音乐文化的痴迷。或者就是因为音乐中的情绪和跳舞的人的情感的脱节而落寞?有时候在听喜欢的音乐或者唱卡拉OK的时候,会觉得这种场域里大家都浸淫在其中的情绪才是最真实的——但也许根本只是虚无的、马上会消失的身体情动吧。
陈维:不论是忘我还是集体无意识,都是里面的一部分,在做这些作品的时候我更关心的是大家现在的状态,当然也包括我自己,里面有陶醉也有迟疑、焦虑。当时给这个群像的部分取名为“在浪里”(In the Waves),我觉得比较能概括这里复杂的状态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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