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 黑浪之下 | 空艺术
2021-12-21 15:49

采编：朱凡

阅读胡柳的绘画，是需要真实地面对的。
    黑浪之下，并非倾覆，也绝非静默。

    学习中国画出身的胡柳并非将自己限定在传统的规则之中，甚至从开始便是反叛的。在一次与学院老师刻板要求的短兵相接之后，胡柳便鬼使神差的一直使用同一型号的铅笔进行创作至今。
    胡柳画植物、画海、画水。从最初的廓形清晰与留白，到最终黑色蔓延，直至充满整个画面，胡柳的绘画本身有着对观看感官最原始方式的仰赖——最好的观看方式是在天光之下，随着日光的位置而流转。隐于黑色之中的细节与汹涌，无法通过数码图片的方式而传递，从某种程度而言，非在场的图像传播恰恰是胡柳所拒绝的。
    绘画对于胡柳而言，如同日课，在铅笔线条与身体轨迹的不同重复之中，构建画面。甚至在毕业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胡柳的绘画创作是其与自身的一种对话，绵长而隐秘，封闭而不甚开放。“对我来说，绘画更像是闭门在家做的事情。在2007年前，我在外界呈现的面貌都是以实验性的观念作品为主。”
    宋画对胡柳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胡柳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关于北宋范宽的阅读，并最终与彼时的世界观达成共识。2001年，还在念大学学习国画的她便参与了长征计划，创作了《信天游》。她牵着一头毛驴，从西安出发前往南泥湾，一路向北送花给当地的人们，同时换得他们的生活器皿，在抵达南泥湾后居住在红土窑村，用换来的小器皿做了一批油灯，并择地在村子的后山上开凿了大约108个小洞窟，将燃亮的油灯置于洞窟内，整整七天七夜；同时在自己居住的窑洞里与当地的人们一同分享她在路上的经历。
    回想那时，胡柳并不完全理解北宋的传统山水精神，她直觉地选择了以一种个人出走的方式，逐渐建立起她与山水传统天地人三者之间的联系。在此之后，胡柳又经历辗转了其他的一些创作形态，并最终选择再次回到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山水世界中来，她以再次出发的心境，通过真正的徐霞客式的游历携问题三进三出。直到当她2012年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与范宽的《雪山楼阁图》再次面面相视，方才真正顿悟。
    这种深入观看的过程，缓慢却意味深长。如同在岸边观看游泳的人和水中游泳的人，各自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胡柳将观看分为三层，第一层接近“一瞥”，近乎于“像”；第二层则是“凝视”，其中不仅包含时间的绵延，更需要全身心的投入，用眼睛调动身体的全部感官，让自己到达“通感”的状态，相当于“相”；第三层观看则近乎观想，它与心象有关，正所谓“大象无形”。而回到个人的创作，胡柳则将当下的状态界定为“正处于从第二层向第三层观看转变的过程之中”。
    “无论我转向何方，总有黑浪迎面打来”，卡夫卡在晚年日记中的这句话，被胡柳引用，置于展览入口，引以为题。


空艺术对话胡柳，谈 “黑浪”之下

　　空艺术：什么契机令你在创作之初便选择了铅笔这种媒材？
　　胡柳：无论是儿时学写铅笔字，或是学习素描绘画，接触铅笔对我来说几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大学期间，曾有一度我的素描画的色调很淡，以求表现空气中更为微妙的东西，但老师们往往并不提倡这样的尝试，其中一位老师甚至因为我的执意坚持，而用橡皮擦完全破坏了我的画面。当时我随手抓了一支铅笔盒里颜色最深的铅笔，狠狠的重头来过。因为这次“小事故”，我开始继续使用同一型号的铅笔。
　　我一向不太满意它被设定为一种预备材料，希望能从它身上挖掘出它自身的潜质，后来在各种各样的机缘之中，铅笔最终成了我创作的首选工具，并和我长在了一起。
     空艺术：铅笔作为身体的延伸，似乎与创作的手感最为相关，你如何看待肢体运动与创作之间的关系？
　　胡柳：我认为绘画无关技法。画画，首先是作为动作的“画”，而后是作为结果呈现的“画”。画画是一种运动，借由人的肢体，心智和思维运动，来处理内部和外部世界的关系，并将个人的认知和感受内化为作品的过程。
　　空艺术：铅笔更易于修改，当铅笔的痕迹累积成为石墨材料之时，在画面上又变得难以被改变了，你如何处理这些变与不变的关系？
　　胡柳：我的创作方式就是“错上加错”，我在用做加法的方式在画面中做减法，每一笔都作为绘画过程中的衔接元素，具有延展性与流动性。它们与时间是一体的，它们就是时间。时间本身是不容修改的——我试图在画面中不断接近于此。
　空艺术：你最早从描绘植物开始，到后来对具有更大视域对象的关注，如水，为什么会做出这些转变？
　　胡柳：如同中国绘画传统所说“格物致知”，我认为自己一直在向被描绘对象学习。我本身是学中国画出身的，对于植物花鸟题材十分敏感，便想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加以表现。我非常关注这些植物自然生长的痕迹，表现其向上的态势，在呈现如此状态的时候，自身也会收获积极的能量，而对于水的关注令我更加关注内在的微妙，进一步向自我的内部挖掘，正如孔子所言，君子见水必观焉。
　　空艺术：中国画中会有对传统的摹写，以及对母题的借鉴，你以怎样的方式进行创作？
　　胡柳：我个人并不认同程式化的作画方式，而希望更加贴近于自然对象本身。我认为创作者与被描绘对象之间应该产生连结、对其倾注关注与了解，让对象真正的进入自己的生活。对传统的摹写以及对母题的借鉴在我这里更多的是思考层面上的。每次投入不同的画作都是一场未知的冒险，创作本身是光阴流逝使我心安的一种存在状态。
　空艺术：你是否认为铅笔痕迹的累计会削减画面中空间的表达？如何看待石墨材料本身具有的反光性？
　　胡柳：无论是承载作品的墙面、室内的空间，还是一张空白纸张中即将诞生的空间，向外和向内延伸的宇宙空间，彼此之间的叠加构成了丰富多变的维度，它在不断生成的每一道作画的痕迹中被保留下来，成为一种既定事实，即时间的绵延。石墨表面的光泽使得作品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之下。
　　空艺术：宋代绘画的哪些特征影响了你？
　　胡柳：好的作品会让你永远看不尽。
　空艺术：绘画是否在相当长时间内作为你面对自己的方式？对于曾经不同媒介的尝试，什么促使你最终选择了绘画？
　　胡柳：画画已经成为我的影子，我喜欢对着它自言自语。我不在画画的时候其实也在画画。它是从过去到现在唯一没有中止过的一种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里面有很多朴素而古老的法则。在我试图尝试以其他方式做艺术并越来越激进的时候，我反而会越来越频繁的回归和追溯到绘画的文脉中来，在这里我能够和很多前辈对话，它们并没有死去，而是和我们同在。
　　当我感到困惑、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会去父亲的房间坐上一会儿，绘画之于我就是“父亲的房间”。
　　空艺术：创作中是否会遇到困难与瓶颈？
　　胡柳：困难在每件作品中、甚至每个时刻都会出现，并且困难绝不只一个，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可能没有问题。问题本身就是一切， 我认为只要面对它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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