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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绍基:天台是吾乡 | PSA
2021-12-21 12:04

在毗邻国清寺的工作室里接受PSA专访时,梁绍基已在浙江天台度过了二十年,在此地工作生活,使他能够无限接近向往中寒山的隐逸生活。梁绍基出生于上海,求学与工作时曾在杭州与台州等地驻留。随着工作室迁至天台,他得以在此地神秀的自然怀抱中创作。积年累月,天台的山云树木也一点点走入了他的“自然系列”。本篇中,梁绍基将分享他隐入天台的缘由,如今的起居,以及天台风物如何滋养着他的创作。


PSA:2001年,您从台州工艺美术研究所退休后就把工作室搬来了天台山,迄今已经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二十年。您出生在上海,早年间在杭州求学,工作后曾经常驻台州、临海等地,为什么最终选择定居在此?您第一次知道天台这个地方是因为怎样的机缘呢?

梁绍基:我第一次来到天台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正值拨乱反正期间,我受到邀请,参加台州地区重新恢复工艺美术创作及工艺品生产的会议,会议的地点就设在天台山脚下的国清寺内。文革期间,国清寺一度被改作丝厂,大半建筑处于闭门封锁状态,周围的环境也不像现在这样修葺过。当我穿过幽深的石子路,第一次走进这座掩在茂密松林间的隋朝古刹,顿时生出一种出世之感。我很诧异,为什么这么小的一片地方竟有着这么大的气场?会议结束后,我回去查了些资料,发现此地正是唐代诗僧寒山的归隐之处,国清寺的三圣殿内供奉的就是寒山、拾得和丰干三位隐士。寒山在我心中是一个独立不羁的人物,他的白话诗开一代先锋,这种超前的自由精神虽然未被同时代的人所理解,竟能跨越时空的藩篱,在七十年代前后为西方的嬉皮士所推崇。从那时起,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搬到佛宗道源的天台来生活,好好找一找寒山的精神踪迹。

其实早在1991年至1993年间,我就曾一度把工作室从临海搬到天台,还雇了几个工人协助我养蚕,闷头搞创作。那段时间我靠着给宾馆做壁挂和磨漆画一类的工艺品来养活自己的养蚕实验和研究,虽然最后还是不得已被单位召了回去,但这两年的时间让我对天台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退休后我便急不可待地想要搬来这里。2011年,天台博物馆的馆长邀请我去创作一件雕塑作品,并表示愿意为我提供地方,我就把工作室搬过来了。一开始建筑还没建好,我先在农民家里住了两年多的时间,创作也在农民家里完成。2013年起就彻底安顿下来。

要说为什么选择定居天台,我觉得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我做“自然系列”,首先就是要和自然亲和。天台神秀,它处在大自然的拥抱之中,给我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创作环境。第二,这里的人虽然不完全理解我的艺术,但是非常尊重我的创作精神,经常无偿地提供给我方便,令我感受到一种在还乡之后才会积蓄到的力量。第三个原因可能是最重要的,偏居天台使我和大城市采取了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我可以去城市里接收新鲜事物的刺激与滋养,但是我不可以把自己完全卷入其中。回到天台便是做减法的过程。在一次次的“出去”与“回来”之间,我越发感觉到,只有把外面所看的展览所读的书全部忘却,沉醉在这儿,而且是回到自己的心源的时候,我真正的作品才能出来。这样我就实现了海德格尔所呼唤的一种诗意的栖居。


PSA:您现在在天台的生活,每天大致的作息是怎样的?生活在天台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

梁绍基: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没规律,我的时间都跟着工作的进度走。工作做到什么地方,开心了就休息、吃饭,晚上一般都是十一二点睡,但是经常兴趣一上来就通宵工作。刚搬来天台的时候,早晨起来我会绕去国清寺走走,现在一醒来常常满脑子都在想“今天要干哪些事?有哪些昨天没想完、没做完的事?”于是边想边开始画草图,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忘记了时间,往往要半夜结束。

不工作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国清寺外的石头上,聆听不远处传来的诵经声,还有泉水流动的潺潺声,看天光一点一点暗下来。夏天,我也会循着蛙声到山里走走。在山林里面看着云来雾去,朝霞晚暮,能够让心安静下来,回到一个人最本真、最本质的状态,实现一种自我审视,也思考如何去处理我和自然、和社会、和艺术的关系。天台多云雾,云的飘逸、洒脱让我感悟到这就是一种生命意志的显像,是云在呼吸。而蚕吐丝是蚕的呼吸,它吐出的丝一圈圈就像云层般堆积,这样我许多的作品里“云”的题材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天台是佛宗道源之地,但它又很亲和、很开放,没有强调那么多仪式化的东西,在这里,宗教的要核在于传递哲思。塔头寺的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生命的富足来自于独处,独处意味着当下。”有一次,我在北京的一个研讨会上引用了这句话,当时评论家董冰峰就插了一句,“这么当代?”我说,“是啊,你到天台来看看吧!”佛法中的很多哲思是超越了时间和国界的,它也在帮助我去认知世界,为我的艺术创作带来很多启发。国清寺的僧人曾经对我说,“梁老师,其实你是不出家的出家。”

名山有名寺,名寺有名僧、名士,与国清寺方丈交流,我受益匪浅。他曾出国考察,在欧洲游历一番后回来和我聊天,他说,“原以为中国的赵沟桥非常伟大,但是看到了法国、意大利古老的石桥,觉得其他文明也同样伟大。这真正是一种开阔的状态,偏居小小的天台,但眼和心并不会因此就变得狭隘。”他还曾带瑞士的汉学家和电视台记者到工作室找我,说“你与他们谈谈你的创作。”说罢,其也在旁坐下听我们讨论当代艺术。最难忘的是我患脑梗后,他送我一顶绒帽,嘱咐我“不要捧那么多鲜花”“十年磨一剑”“要境随心转,切莫心随境转”我深以为然,我还是太急躁,还要再做减法。

我近几年的创作和前期的不太一样,以前有很多的对抗——金属和蚕丝,石头和蚕,工业的和自然的……慢慢过渡到《平面隧道》、《皮肤》,只剩下蚕丝这一种材料,或者使用颜色上十分相近的汉白玉作为基底,试图回到一种几乎是交融的、不分彼此的状态里。我想,其实艺术家最终想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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