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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梵志:光环与阴影 | 人物杂志
2021-12-29 15:44

文|曾繁慧    编辑|季艺


9 月的莫斯科寒意逼人,我们这一行刚从温暖的圣彼得堡返回的人,在冷风刺骨的清晨,苦等着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开门,我来此,就为看一幅画《无名女郎》。

30 年前,我在偶尔翻看我哥的各种美术图册中,无数次地看到过这幅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这幅画。进到画廊,直奔二层二十号厅,我要好好看看这位牵挂了30 年的《无名女郎》,我要好好看看这幅真正的画和我那么多年看着她的印刷品有何不同?!

这些年,我几乎从不去看我哥的画展,因为每一幅画,我都有自己的解读,我能看到那些笔触和线条,就像无数条情感的河流向我涌来,别人看到的是光亮和辉煌,我看到的是艰辛和不容易。别人看到的是他的画,我看到的是我哥的勤奋和努力,连大年初一的早上,他都在画草图,不断琢磨着他那些新的艺术构思和创作。

记得大概十几年前,在燕郊那真正属于我哥自己的家,他指着当年从武汉拎到北京三里屯,又辗转三源里,最后落脚燕郊工作室的那只小小画箱,对我说:「知不知道你哥就是靠这只小小的箱子打的天下。」我也笑着说:「当然知道了,这可是文物,必须好好保存,给我替你收着吧。」我哥对我摆摆手:「去去去!」

10 月的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门口,刚刚看完《散步》的我,走进798 艺术区喧嚣的人群和车流之中。那一天,铺天盖地的雾霾,也阻挡不了人们纷纷赶来看画展的热情,这里自9月开始就人潮涌动,人们都是来看曾梵志《散步》的,展厅汇集了我哥30 年来的重要作品,那一幅幅巨作,似一颗颗经过时间痛苦打磨才终获圆润的珍珠,串起了他30 年的艺术历程。而我每经过一幅画,就是经过我和我哥还有我们这个家族的生命和历史。

北京已经不再是二十多年前我哥刚到时的北京了,当年我哥租住在三里屯,我最喜欢10 月的时候来北京玩了。那时候,三里屯还没有什么酒吧,使馆区也非常安静,我喜欢去那一片转悠,因为那里有很多的银杏树。有一年好像是11 月,我和妈妈一起去看他,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子,我哥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买什么我已经忘了,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被风卷起来片片飘飞的叶子,还有我哥那辆很破的二八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咔咔声,和自行车轮压过满地枯黄的叶子那种仿佛窃窃私语的叽叽喳喳,我哥默默踩着自行车,我在后坐欣赏着这样深得我心的美景,那是我印象中最美的北京。

三里屯那间租来的平房,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温暖,房子被我哥布置得非常文艺,墙上长期悬挂着用来画静物的布景,一些水果也按画静物的光影来摆放,那是多么漂亮的装饰,他的画架,那只小小画箱,还有暖气片,一切都是那么艺术,让我觉得这些都和武汉太不一样了。那间房是没有洗手间的,如果要上洗手间,需要走过整排的平房绕到后面去,北京的冬天那么冷,洗手间在外面其实是非常不方便的,但我却对屋后那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洗手间印象非常好,感觉像一间幽暗小屋,就是晚上太安静了有点吓人,上洗手间有时候还需要我哥陪着一起。即使如此,我依然喜欢这个地方,并且不只是我喜欢,有一段时间天天会有一对小老外,两个十二三岁的外国小女孩,在下午放学以后,坐在这里讲悄悄话,我们要进去方便一下,她们还得从台阶上站起来让我们,就这样,她们也天天来,我每次都跟我哥嚼(武汉话嚼的意思就是说)一句,她们还真是会找地方。

外界盛传我哥沉默寡语不善言辞,我是不以为然的,在家人面前,他是很健谈的。他会告诉我们最近他又吃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了,绘声绘色地形容让我默默咽口水,明明都看到我咽口水了,有时候还要随手画出那个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到了这个环节我基本都会很聪明地走开,不想继续被他气。

他形容和模仿一个人其实可以有非常丰富形象的语言,有一次和我们聊到一个人的亲戚,我哥说,你们不知道吧,那个人是混黑社会的,厉害着呢,他经常是拎着一只被人砍断的腿一蹦一跳的回家,进到家门,站在门口就把断腿往客厅沙发上一丢,然后再一蹦一跳地进来坐下。边说边演示全过程,逼真地勾画出一个不怕疼的「英雄好汉」,我们都笑得东倒西歪,知道他乱讲,但觉得特别好玩。当然,我哥确实不喜欢和外界沟通,甚至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这一点,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我们家所有的人,并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去和别人说话,觉得他这样也挺好,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记得我5 岁的时候,父母带我们去上海、杭州玩,我哥那年已经10 岁多了,我们都住在爸爸的朋友家,弄堂口出去就是马路,有一家很大的食品店,大大的玻璃罐子里装的全是各种口味的话梅,我哥在上海住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会带我过来,慢慢地看,仔细地选,然后指给我看要买哪一种,确定我记住了,就抱着我举起到柜台,那时才5 岁的我是够不着过去那种高高的柜台的,他小声让我说我们要买话梅,买哪一种。我可能打小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我一点都不害怕和陌生人讲话,所以,我们每天都会带着一小包5 分钱的话梅回家。可是他每次回家就要告诉妈妈,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应该说给,可是我说的是「嗲,买5 分钱的话梅。」(武汉话,给是发嗲的音)然后自己笑半天,我总是在那个时候默默地丢一个话梅到嘴里,完全没有时间跟他废话,小小的我,就知道在心里偷笑了,你只管继续说,话梅就这多!

我哥十几岁就开始画画了,认识小燕以后,几乎每天下午领着一大帮人来我家画画。小燕就是燕柳林,虽然他那时年纪比我们都大好多,但我也随大家一样叫他小燕。通常由他来决定今天画什么,即使摆静物,也是由他来指挥大家摆放,然后大家各自找自己的位置开始画。十几个人在客厅里画画,我经常在前面的小房里看书,家里安静到可以听到他们各自的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我翻书的声音都比他们响。画完以后,他们会把各自的画靠墙摆放成一排,由小燕主评,其他人稍后发言。

有时候他们也需要画人物,实在找不到模特就会想到我,我总是和我哥谈条件,第一,我要拿本书看。第二,用我觉得舒服的姿势坐着。后来连这我也不愿意了,就自告奋勇地替他出去找模特,我的朋友和同学,凡是我觉得很漂亮的,分期分批地给他找过来,那些人通常都是兴高采烈地答应,我当时心里可高兴了,这下我就解脱了,不用那么无聊地坐在那里了。可是我哥还挺挑,我找的那些人,通常可以留下来做模特的并不多,他告诉我,我要画有轮廓的人。我问他什么样的人是有轮廓呢?他指着我,比方说你就没有轮廓!我再一次不以为然,爱画不画,反正我是不当模特的,坐在那里动一下都要被他嚼,幸亏没轮廓。

有一天,我哥非常兴奋地跑回来跟我说,他在前面巷子发现一个老头,非常有特点,他很想画他,让我去找那老头说。他领我去找那个老头,一群人在围着看下棋,那老头也在其中,我径直走到那老头跟前说:「爹爹(是武汉人对老头的尊称),我哥哥是画画的,他说您长得很好,他很想画您,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我家就在前边一点点。」那老头有些愣在那里,觉得很突然,旁边的人开始起哄,逗那个老头,有人画你,那还不去,赶紧走,看棋每天都可以撒。就这样,那个高高瘦瘦的、脸确实非常有轮廓的老头,跟我们走了,我也算见识了一回什么叫有轮廓!当然,整个过程,我哥一句话都没说,哦,当时他还是做了一点什么的,他会偶尔搓搓手。

那几年,他每天晚上都要背着他那个军绿色的帆布画夹去学画画,从我们那位于小巷中段的家走到巷口,大约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我哥是绝不肯背着画夹经过这一段路的,他总是急急地吃完饭,匆匆出门走到巷口等我,他规定要等他到达巷口时我才能背着他的画夹出门。有时候,他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我的太(武汉人把奶奶称为「太」)总是在门口望风,看着他到巷口了再通知我,然后开始催我赶快把画夹给他背过去,每天如此,我也不记得这样背了几年,但我从来不问他为什么,我们家所有的人也从来不问,好像就应该如此这般。我自己也挺喜欢做这件事,背着画夹多神气啊!

多年以后,我让他给我买个包,提起这段往事「敲诈」他,然后顺便问起他为什么当年不肯背着画夹走那么几步路?他说,他不想让街坊邻居知道他在学画画,可是当时其实谁都知道你在学画啊!我在心里回应了一句。从事临床心理工作的我其实明白,像我哥这样的早慧儿童,他们多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的确需要在生命的早期,自我封闭感应外部世界的某些通道,借以保护自己极其敏感又极其脆弱易碎的艺术天性,很幸运的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所有人,尤其是我妈妈,本能地去呵护着我哥的这种早期的「脆弱」,没有强迫更没有要求他和大家一样。我没有对我哥说这番话,我只是假装「气愤」地说:「就凭我给你背了几年的画夹,你怎么能就只给我买一个包呢?!」

说起买包,其实他应该给我买两个。有一次,我准备洗衣服,刚好被我哥撞见,他和我商量给我两块钱洗两条牛仔裤,并且立马给我钱,见钱眼开的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等我洗完自己的衣服,去拿他的牛仔裤时,怎么觉得那条裤子那么重啊,等我仔细一看,气得跳脚,我哥真有本事,一条牛仔裤里面套了另外两条牛仔裤,我翻看另外一条,里面同样也是套了两条,如此,他花了两块钱,让我给他洗了6 条裤子!那时,我家的洗衣机是半自动的,洗干净的衣服要用手拎起来放进甩干桶里,6 条裤子,根本就需要一次一条甩干,本来自己的衣服一个小时可以搞定,他的6 条裤子,让我洗了一个下午。晚上告诉我妈的时候,我妈居然笑着说,你哥给你钱了你还说什么呢?!走笔至此,心里居然有些小窃喜,是不是又多了一条可以「敲诈」我哥的理由。

去年,我读师范的同学相聚,她们聊起我哥时,有个同学说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年,我的小包包、文化衫上面都有我哥用油彩画的漂亮图案,有个同学实在羡慕,求我也给她的一件衣服上画一个,我欣然答应拿回家让我哥画。她告诉我说,她把家里和娘家翻个遍,都没有找到那件衣服,活该就是没有发财的命啊!我微微一笑,告诉她,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每周一要交一张美术习作吧,我从来都不会自己去画,周日的晚上,把家里床底下的几个大纸箱拖出来,那些纸箱分别放着我哥的素描,水粉,人物,静物,风景画,老师布置交什么题材的作业,我随便拿一张出来,剪掉我哥签名,写上我的名字,周一去学校交作业。

好玩的是,当年教我们的美术老师从来没有给我交上去的作业打过一次高分,基本徘徊在60 分- 75 分之间,作业发下来我都随手扔了,懒得带回家,只有几次打了低分的作业,我会特意带回家给我哥看,他通常都懒得理我。现在想想,我哥也是对我这个稀里糊涂的妹妹无可奈何吧。

我清楚记得那一年夏天,我哥同时收到广州美术学院和湖北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妈收到一张就躲起来哭一回。在我的眼里,妈妈从来都是坚强乐观绝不轻易哭泣的人,无论那个年代物质多么紧缺,我们兄妹永远穿得漂漂亮亮,家里永远窗明几净,每天做给我们吃的可口的饭菜,「害」得我们兄妹养成无比挑剔的口味。我妈最喜欢用的就是桂花香水,我总是趁她不在家时偷着用,所以我和我哥对桂花树情有独钟,那也许就是妈妈的味道吧。我想,妈妈的眼泪更多的是欣慰,妈妈那含着眼泪的笑容我是最理解的。当初顶住那么多人的非议和压力,虽然那个年代没有像今天这样看重学业,但初中就退学的人,其实也没几个啊!我哥初二都没有读完就决定退学不读了,成为职业画家并有所成就已经是30 年以后的事了,哥哥的早年其实很艰难,培养他和成就他需要一个家族和那个时代共同的成全。在看不到今天如此的成功以前,我们的妈妈和我们这个家族,需要多么勇敢的心去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更要耐得住寂寞。

在我自己从事临床心理的咨询工作中,见过太多焦虑的妈妈和被父母「折磨」的孩子。通常孩子只是青春期的情绪问题,做父母的只要给到孩子足够的空间,也许那些情绪问题会自然过渡;一些早慧儿童,只是不喜欢和外界沟通,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那些妈妈的焦虑和要求,会残忍「扼杀」孩子的天性。即使生长在一棵大树上的树叶,也找不到相同的两片,何况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呢?!就如同我和我哥,我们同是一个母亲生养,但我们的个性天壤之别,他完全不讲话,我话多得打不住,他安静有洁癖,我张扬还喜欢偷懒,但我们的妈妈,从未要求他应该像我这样话多一点,我应该像他那样安静一点,而是保护和引导我们的天性。

当我有一天自己也成为母亲,偶尔也会因为孩子的学习有些焦虑,即使我是从事专业心理咨询工作的,我也一样逃不过社会大环境对学业的重视,我很好奇地「采访」过我妈,我问她,放在今天,如果我哥不是遇见你这个妈妈,他很有可能就被视为一个问题儿童,他不讲话,也不喜欢学那些所谓的知识,初三就准备辍学去学绘画,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也不焦虑他的未来吗?我妈回答,她始终坚信,我哥长得好看,性情温和善良,爱干净爱整洁,手也特别灵巧,即使不读书将来也是可以生活下去的,他不喜欢读书那就不读吧,并且他真的画得好,画什么就像什么,所以她支持我哥的选择。

原来,妈妈的深信不疑和认可,就像是给孩子的内心世界和精神世界建造了一个「发电站」,激励着孩子永远有动力去探索,去行动。这种无条件地接纳孩子本来的样子,就像在孩子的内心构筑了一个永远的安全岛,外面世界的任何风雨和打击,人生路上任何的挫折和失败,孩子永远都可以回到这个安全岛,依靠这个安全岛,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那种慢慢看到自己的力量并且可以走得更稳更远的力量,最终会成为一个人无穷的创造力,而艺术家的艺术生命,就来自于创造力。我哥之所以会不断推陈出新,每一次的转身抛弃过往,是因为内心早已笃定,他早已拥有最初的肯定,因为孩子是从妈妈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妈妈相信你行,你就一定能行!

记得我哥10岁左右就被街坊邻居请过去给他们家生炉子,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早上生炉子,我哥可以用最少的几根木棍,在炉子里搭个架子,然后很快把炉子点燃,有几次,一排炉子靠墙排队,我哥一起生,他除了会画画,还会生炉子哦。正如他现在自称是个手艺人,他其实真的是个手艺人,需要用手做的活,他绝对是顶级的。快要过年的时候,我妈会让我哥负责擦烧水壶,因为那个弯弯的壶嘴非常不好擦干净,心静的他可以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坐在那里慢慢地擦得锃亮,到了晚上妈妈回来可以请功,我妈总是拎着被他擦得好像是刚买的烧水壶赞不绝口。

其实他最初的理想是做一个炸米泡的人。因为他超级喜欢吃炸的年糕,而那个年代除了过年可以买到年糕,平时根本就吃不到。因为很难吃到这口年糕,乃至于他要献身于炸米泡的事业。我每次去北京上课,都会给他带一点我在武汉寻寻觅觅找到的一点年糕,现在只能偶尔给他带一点用机器炸的年糕了,不过据我哥反映,机器炸的口感不如老式手工摇的那种好吃,年糕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味道了,儿时的这点念想,如同他的最初理想一样,都渐行渐远了。

2014 年11 月,在柏林最古老的摄影棚,临时为我哥搭建了一个画室,在这里拍摄了一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纪录片《遊》,我哥在拍摄回来以后告诉我们,那间临时搭建的「画室」就像是个白盒子,上面挂满了话筒方便录音,他告诉我们那次拍摄他是多么辛苦,因为松节油和北京用的不同,笔变得很重,他说他的手最后都快要画得断掉了等等,当时我们都笑着问,真的啊!等到我和我妈有机会看到这部纪录片的时候,我妈都看哭了,以我们对他的了解和熟悉程度,他说手都要画断了是真的!

不过从我的角度看,他站在梯台上示意工作人员移动的手势,就像指挥家在指挥整个乐队,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他还真的挺帅的!他的画笔勾勒的每一根线条,都仿佛是一个音符,在齐奏着属于他的交响乐。

巨大光环下,是更大面积的阴影。多年前退学的那一刻,我哥就踏上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与其说这是一路行旅,不如说这是他的梵行。童年的伤痛和压抑,青年的漂泊和奋斗,中年的沉潜和淡然,我哥从来都是用他的画去直面阴影,不回避,不驱赶,而是凝视,了解,进而拥抱和接受。

这几年的过年团聚,我都看到他一大早起来就会勾画草图,我们一起喝茶聊天他也在旁边画,有一次还让我给他递个纸巾,我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团纸巾丢过去,只见他开始把那张纸平放在桌上,用那团纸巾轻轻地揉着擦着,我少有地觉得好奇,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看他画画的,以前看得太多了,我觉得没啥意思。这一次,我看到神奇的一幕,那张纸的画面开始发生变化,本来就只是几根线条,在那团纸巾的摩擦和细致延展中,那些手工纸的丰富纹路被着色后依此呈现,层峦叠嶂的一座座山峰出现了,我当时惊呼,这不就是我们中国传统的水墨画吗?!

每一个人,都是带着自己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一切的发生都不是巧合而是最好的安排,如荣格所命名的是冥冥之中的Synchroniciry(共时性),会发生在我们生命的不同阶段,会有许多的相遇,许多的人,在恰好的时候出现。而不可避免的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伤痛有局限,让自己可以抽离光环去审视和直面阴影,体验和接受阴影,从而获得更为圆融的生命态度,是不容易的功课。荣格发现,无论男女于无意识中,都好像有另一个异性的性格潜藏在背后。男人的女性化一面为阿尼玛(anima),而女人的男性化一面为阿尼姆斯(animus)。这隐藏的一面,并非仅作装饰性的存在,而往往是每个人的救赎之源。所谓完美人格通常是雌雄同体的,这样的人既富有本身性别的鲜明特征,又于有意无意间揉进了另一性别的优点。我哥有责任有担当,敬爱父母,照顾弟妹,提携朋辈,甚至改变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命运,助我实现诸多的梦想,这是一个男儿本色;但他也具有属于女性气质里极爱干净又安静温和的一面,一个人越是蕴含异性特质,在人性上就越丰富和完整。

我常常在思考,经由「面具」和「风景」,再到今天的「纸上系列」(曾梵志的三个创作阶段),我哥是否早就整合了他内在的阿尼玛(anima)和阿尼姆斯(animus)?他是否早已完成自我救赎和自性化的过程?否则为什么他从不为那耀眼夺目的光环所动?而那些生命中的阴影,在他的勇敢凝视中,早已化为温柔慈悲。

此时,我工作室那小小的院子里,几棵桂花树花香正浓,千里之外的北京,我哥哥工作室的那几棵桂花树,也正在吐露芬芳。

(作者简介:曾繁慧,早年学习音乐,近十几年来研究心理学。2011 年成立自己的心理工作室,致力于精神分析和艺术的研究,临床心理学者,古琴研习者,现工作和生活在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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