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黄枝 季艺
人物 PORTRAIT = P
曾梵志 = Z
谈技巧、意境
作品最后是不是会被观众喜欢,纯粹看观众是否跟你有共鸣,是否能跟你进入相同的意境中。
P:你最近的展览就在草场地,在香格纳画廊举行的《卢浮宫计划》,这4幅作品都是解构自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我们发现你还有一些作品也是解构大师作品,比如丢勒、达·芬奇等,你是怎么考虑这种类型的作品的?
Z:在世界的艺术历史中,很多艺术家都会对从前的经典作品发生兴趣,再用自己的方法来表现同一主题。这对艺术家来说,一方面是挑战,觉得好玩,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完成相似的题材;一方面可能是对前辈艺术家的崇拜和致敬;还有一方面可能完全无关意识,是因为被这些图像激起了兴趣,然后想到了另一种图像的表达方式,这纯粹是视觉引起的冲动。对我来说,我解构的一些大师作品肯定是对我的成长产生过影响的,这些艺术家的作品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在以这些母题进行创作的时候,感受是很丰富的。
另一方面,我偏爱以艺术家的草图为图像蓝本。这些草图多半只有手掌大小,我通过把它们成倍放大,又复习了一遍所有细节。但是构建这些图像实际上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创作时间,接下来三分之二的时间被我用于破坏这种图像,到一定程度之后,随时可以停下来。后面的这个过程非常有趣,因为当你很接近一个巨大的图形时,你能接触到的只有它的局部,你的眼睛无法看到它,但是你又确实能感受到它,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足球运动员在场上奔跑的时候一样,你看不到球,但你完全可以感觉到它,你的五官是敞开的,感受非常敏锐,我很喜欢这种状态。
P:但在你的早期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非常严谨和紧张的构图,比如「面具」系列,在那个时期你最著名的一幅解构作品是《最后的晚餐》,这幅作品就是这种风格的典型体现。
Z:确实。我的创作状态跟我的生活状态结合得非常紧密,「面具」系列是我刚到北京之后创作的,代表了我内心的一种紧张状态和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感觉。《最后的晚餐》是这个系列里比较后期的作品,当时其实带有一定的玩笑色彩,因为我从小就熟悉达·芬奇的这幅作品,所以就萌生了「我也来试试看」的想法。我还画过另外一幅作品,纯粹是因为喜欢原作但买不起,就自己画了一张来玩,这张作品我就藏起来只给自己看!
「面具」系列是在2004年画了最后一张,在这张作品里,我就把人物脸上的面具去掉了,这是因为当时的心态和环境都发生了变化,我觉得再画原来的东西没有感觉了,所以决定换一种风格。
P:这之后就开始了「抽象风景」系列?
Z:差不多这个时候开始尝试。同时在「面具」系列之后,我还画了过渡性的「面具之后」和「肖像」系列,肖像创作一直持续到今天,这是我很偏爱也很擅长的类型,把不同类型的作品穿插创作,对我来说就像一种休息。
P:你对于肖像创作的心得是怎样的?
Z:我的第一幅有重要意义的肖像作品叫《忧郁的人》,画的是我大学同学,我在这幅作品里领悟到后来肖像创作的很多关键技巧。在创作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想象成模特,感觉能够模仿他们的言行举止,他们的形象就这样很深刻地刻在我的脑子里。在画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和手的动作都是我关键表达的东西,只要抓住几个要素,就可以很快地完成。
P:你的「抽象风景」系列已经持续了10年左右的时间,你也以这种形式进行了与不同图像进行组合的尝试,这个系列的创作方式跟之前有很大不同,是从中国书法里得到的灵感吗?
Z:准确地说是线条带来的灵感,我以中国书法来形容创作这些线条时的感受,这样或许更容易让人理解,也就是说,这些线条的关键之处并不在于颜色或是造型,而在于笔触的力量和气韵。
P:在很多资料里,你把得到这一启示的时刻归结为右手受伤,用左手画画会带出这种感觉,是这样吗?
Z:对,当时只有左手能活动,我尝试着拿笔,画出的线条是不受控制的,但这种不受控制让我突然看到线条自己的生命力,它有自己的节奏和气韵,这让我受到启示,我领悟到另一种创作方法。但并不是说我后来一直用左手画画,这是一种误解。
P:这一系列跟你下一阶段的生活环境和心境也密切相关。
Z:是的。创作这一系列的时候,我在北京燕郊建立了第一个工作室,在那儿我种了很多植物,也开始研究中国传统园林,可以说我就是通过园林渐渐感悟到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髓的。在燕郊工作室的园子里,我种了几棵紫藤,紫藤是中国古代文人很喜欢的植物,它的生长周期很长,枝条的变化也非常明显。在我的紫藤的生长过程里,我仔细观察它的线条,这些线条有时跟空间发生不同的关系,有时会突然断裂,产生了很多变化,这给了我很多启示。我觉得自然真是最大的天才,最高的巧就是天巧,人始终只能模仿和体会。
P:所以在你目前正在创作并且还没公布的「纸上作品」里,你把这个体会进一步表达出来了?
Z:可以这么说,「纸上作品」已经创作了5年时间,我觉得可能还需要摸索两三年时间才会有更明确的感受。目前如果要用语言来简单地解释它的创作原理,其实就是「在纸上寻找已经存在的风景」。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心和眼睛,手反而是其次的,所有的线条只是提醒观众感受到当下的意境,所以并不需要面面俱到。我把创作这些作品当成是一种修炼,至于作品最后是不是会被观众喜欢,就要纯粹看观众是否跟你有共鸣,是否能跟你进入相同的意境中。对于我来说,其中有两点非常有趣,一是提醒我每一刻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有可能这一秒某个图案是存在的,下一秒它就消失了,所以当下非常重要;二是当你满心全意想让你看到的或是感受到的东西浮现出来时,可能它就会成为破坏画面的败笔,是多此一举,这张画可能因此就变得很俗气,所以「点到即止」和「留下空白」都非常重要。这两点让我想到很多东西,跟现阶段的人生感悟也有很多重合之处。当然,现在我开口说这些的时候也可能又使人产生了误解。我觉得绘画归根结底还是视觉的艺术,不能完全用语言来解释。
本文为节选版,首发于《人物》2015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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