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胡赳赳
(编者按)全球关注亚洲艺术的收藏家、学者、画廊商现正汇聚纽约,参与纽约亚洲艺术周一系列经过精心策划的亚洲艺术活动。借纽约亚洲艺术周之机,纽约高古轩画廊与比利时古董商Gisèle Croës共同推出展览“实物与记忆:中国早期艺术珍品”(Matter and Memory: Early Chinese Art Treasures),将曾梵志的巨幅油画与40余件中国古代艺术珍品共同并置展出。本次展览中的古代艺术珍品时间跨度包括商朝晚期(公元前1600–公元前1050)到明朝时期(1368-1644),而曾梵志的油画则以一种对照甚或颠覆的姿态出现。
曾梵志于2011年签约国际画廊巨头高古轩后,先后在香港和伦敦高古轩分部举办个展,并于2013年在巴黎现代艺术美术馆举办大型回顾展。而在2013年香港苏富比40周年晚间拍卖会上,曾梵志的作品《最后的晚餐》以1.8044亿港元(约合2326.8万美元)成交,一举刷新单件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拍卖纪录。这一拍卖纪录使曾梵志成为亚洲最受瞩目当代艺术家的同时,也将其推上风口浪尖,质疑声接踵而至。面对非议,曾梵志有其自己的应对之道……
作为F4中的一员,他生于1964年,在中国腹地湖北武汉度过了他鲜为人知的艺术学徒生涯。整个1990年代是这位青年人最重要的“事业上升期”。商业大潮开始侵袭着江城,消费主义使一个少年敏感地意识到:世界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要到多年后,曾梵志去探访欧洲最重要的艺术家、策展人时才明白,从时代的变迁中,他收获到了什么。当他一步踏入成功艺术家的行列时,荣耀与毁誉接踵而来,使他常常孤僻地躲在自己的工作室内,以绘画和更加孤绝的方式来营造自我的世界。他是自己世界里的王者,墙壁上悬挂着毕加索的原版照片,这位前辈级的偶像大师与他工整地对视。是的,从毕加索那里,曾梵志获得了无穷尽的灵感,以及信念的源泉。毕加索既能在现世里取得巨大的成功,又能在艺术史上获得一个卓越的席位,这与这位楚地艺术家的意念和追求是相通的。
一切都来的似乎过于轻易,1996年即创制出巨大成功的“面具系列”,此后,它像一个时代宠儿,不停交错出现在媒体封面和拍卖场上。这是“玩世现实主义”或“泼皮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吗?至少,它构成了美术史上的某种奇观,时代的秘密不在商场里、不在政客的会议中、不在家庭的内部,而是在艺术家的画布上。当代艺术最简单的法则是:有效地触及与介入对当代的反思和情绪化体现。显然,曾梵志在一脸阴郁而又迷茫的青春期诗人气质中,完成了对时代假面的某种具有隐喻意味的挑衅和反讽。而这,开始了他成为中产阶层代言艺术家的旅程。
而今,他的工作室位于北京草场地艺术区的一隅。在一个具有东方传统庭院的院落里,一个落寞、有时会与助手交谈两句的中年人正在体悟人生的意义。这是意义与意志的关系,就意志而言,他如同尼采笔下的“酒神精神”所颂扬的,他是个胜者,他高蹈于尘世间之上,约访者和拜访者络绎不绝,但都被他拒之门外,而被他接纳的,只有几个谈得来的艺术家朋友,以及武汉的给他很多源动力的故交。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慈善上,而这被世俗的眼光认为一种包装,一种高级的炒作。为此,他有些伤心,也有些灰心,他就要关紧了自己的心扉了。他闭门谢客。
里尔克的诗歌《豹》描述到:“那矫健的脚步/只能停顿于命运的设定/柔和地挪移,恰如/宇宙周而复始/渴望的意志慢慢消逝/火在灰堆中悄悄熄灭”。而在曾梵志的画笔之下,他似乎也能捕捉到
“豹子”所具备的那种气息:“想一想,地球就颤抖/多么雄心的一世,亦不过/瞬息。”这幅亦叫《豹》的作品仍然创下了天价神话,他的绘画总是与顶级拍卖联系到一起,庄家们在推高他的画作的“暴发”气息,即便他是将这幅画作作为慈善用途拍掉,也逃不脱大众媒体别具心机的指责:他的豹“抄袭”了一位摄影家的作品。
真相并没有人愿意知晓,人们只接收自己乐于相信的消息。“绘图片”在艺术家那里有着悠久的传统,而并不会被认为抄袭,这是一个常识,创作的含量是巨大的;而且,曾表明过,那位摄影师是同意过他绘画的。
媒体对于这位艺术家的态度既是垂青的,又是乐于起哄的。他常常出现在时尚、艺术气息浓厚的活动之中,过度的曝光率或许使一些人对他发生厌倦。他陷入这种苦恼之中——正如一切领域的成功人士一样,他被当作靶子,有关一切他的消息总会轻易被人负面地谈论两句。
他开始省悟人生的意义了。但显然,他无法与中国传统“儒家”的哲人发生关联,他的联想是通过具体的器物发生转换的:在他精心修葺的庭院里,荷花盈盈在门口一角,名贵的花卉布满了走道周围以及遍植草地之上,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及其他一些奇石和石匾被精心摆放成随意的样子,一切妙到毫巅。小鸟越过这片天井,清脆的鸣叫与室内古琴的声音混合成天籁。曾梵志体悟着这一切,人生、自然、他者的目光、自我的命运,这一切混合成超现实主义的神奇魔方,让他在一种本质上洞穿绘画的意义。
他不拟对外界发言,隐藏起自己的愤世嫉俗之态,去世界各地旅行。这让他的心灵充裕,脱离了名闻利养的艺术圈。而他的绘画越发画得“凶狠”了。从一开始,他就对“人”表示不屑。面具、假面人的存在,标明了他的态度。而后来,动物出现了。以及那些弥漫在铁丝网间的大火,明亮、灼痛,仿佛曾梵志内心激情的无限放大和无声呐喊。是的,他与蒙克之间毫无形式上的雷同,却有精神上的休戚。早在1980年代,他就坐绿皮火车,眼巴巴地等着换票,赴京观看蒙克的艺术展——这在艺术家心灵内部获得了观照与通感。存在主义向这位艺术家敞开大门,并且接纳了他。他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但最终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艺术家。
一切关于绘画之外的言论都是虚妄的,正如在绘画之内,虚妄与真诚夹杂不清。中国的艺术家面临的窘境是太把自己当艺术家了,而在杜尚、波伊斯和安迪沃霍那里,他们看穿了“艺术和生活”的关系。为艺术而艺术、艺术高于生活等态度被他们弃如敝履,他们深刻地知道艺术的命门在哪里,忠于内心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如何成为一个人,成为一个诚实而自信,真诚地生活的人,是这些前辈大师们追求的造诣。而至于艺术,去他的艺术,仅仅是一门玩笑的艺术。
小丑与大师一墙之隔,当代艺术是一面照妖镜,那些误解曾梵志的人,或许照见的是自我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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