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鹏
对于赵半狄,社会的发展是不断混杂的过程,一场酸甜苦辣融为一炉的“奇异Party”。而如今,尺幅巨大的绘画作品《中国Party》,便是这一创作思路的最新延伸,而本次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将成为赵半狄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展览,全面梳理艺术家近三十年的创作历程,展出艺术家1987年以来创作的十余组/件作品,媒介横跨时装、影像、电影、行为与绘画等。
尤伦斯馆长田霏宇说:“我觉得这位艺术家特别值得关注,而且我觉得作为我们这种机构而言,也是有责任的。他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如果不做,我觉得这个艺术史的线索可能就很容易断掉。我最开始想做他的展览,是因为我们有一张他的画,原作已经准备运到美国。”
当问起田霏宇说,赵半狄已经很久不画画了,这次把所有的作品放在一起,这是为何的缘由。他表示,对于赵半狄来说,比较关键的是他某某年放弃绘画而做其他的去了,但是,有一天田霏宇给他写信,谈为什么要做这个展览,他说,这个展览可以把这些所有的东西都堪称是一种“社会”、“现实主义”的一种不同的表现。于是,整个线条就可以串联起来了。
“我有一些时候真觉得我是挺分裂的一个人,我怎么放弃了绘画?不同的时间,我都有不同的解释,不是我故意要不同的解释,其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我也理不出一个坚实的原因,我到底为什么放弃绘画。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我想换一种活法。”
当尤伦斯媒体发布会现场,赵半狄说起他为何要放弃掉从前的绘画,他说,他想要换一种活法。但是,当他在曾经毕业展上的油画出现时,没有人都惊艳住了,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才华。
“换一个活法,就是我作为一个画家,我觉得我太脆弱了。我整天面对画布特别的焦虑,画好也睡不着,画糟了也辗转反侧。我理解梵高,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会变成那样。”
赵半狄的绘画技巧是很现实主义的,但是在当时,人们认为他很先锋。为什么呢?因为从那个社会主义现实绘画时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现实主义往往趋向于宏大而政治化的主题。而赵半狄,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周围的生活,如他所说:“我只看见我周围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当别人邀请他到欧洲去亮相中国当代艺术大展的时候,他当时都感到惊讶了:
“荷兰人戴汉志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问他我这东西怎么前卫艺术,他给我讲解了他说我保持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技巧,但是我画的最不宏大的虚实的作品,可能是这里面的一个代表。这视角是有独特性的,我才知道被纳入了前卫。”
看赵半狄早期的绘画,特别是《远方的来信》,特别能让人想起荷兰画家维米尔来,维米尔也经常画读信的主题,这意味着赵半狄有一颗最真诚的心和敏感于周围细小情感的眼睛,他虽然并不关注那些宏大叙事,但是他从这些生活的点滴中,找到了关于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那种不可分割的纽带和细腻的情感,在这里,他是介入生活的,也是介入社会的。
在突然之下,赵半狄决定放弃了绘画,这对周围的人来说无疑是震惊而惊奇的,对于这样一个刚参加完在欧洲的中国当代艺术大展的艺术来说,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但是他却选择了放弃。
几个月我觉得回来真的换一个活法,很多时候用熊猫并不是艺术的思考。我觉得我应该有了熊猫我会变的更亲和一点,我觉得我的心也会敞开一点,我觉得我和熊猫作品,就像在向大家打一个招呼:“你好吗?世界。”
赵半狄说,我真的想拥抱这世界,那时候我非常积极,哪怕作品简单一点我都要去拥抱,我要发出声音跟大家打招呼,我觉得熊猫它比较可爱,比我有亲和力。虽然它只是一个国家符号的象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对我来说却有真正的内涵,它空洞由我来填补。
有了熊猫,我就真向世界打了招呼,在做熊猫艺术时,我在想表达什么并不重要,我在早期地铁上做关于戒烟、环保的主题,但我在骨子里面并不是环保者,我觉得无所谓,鼓励大家抽烟也可以。我和熊猫的形式感是要跟大家打招呼,这一点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一点,我那时候幻想艺术不只是内容,它应该是人和人沟通的媒介,我用熊猫思想和大家交流,也许会更顺畅一点。
2007年,赵半狄举行了熊猫时装秀。在这个时装秀里面,他把他对中国社会里的思考表达出来了。每一件时装都代表了中国社会里的一个身份角色,有小学生、中学生、老师、囚犯、警察、腐败官员、地产开发商、网络红人、二奶、三陪小姐、奥运会冠军、医生、成功人士、乞丐、城管、民工、女同性恋、法官等等。
这些身份,都影射出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在这个时候,赵半狄开始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在观察整个中国,他发现了很多关于中国的荒谬。在一件用人民币做成的插花中,花瓶里面不是水,而是血,他取名叫《一个童话》。他深深地感到中国社会由于资本市场的不断扩张,那些丑恶的、不堪的、腐败的、沦丧的,都一一开始呈现了出来。一场中国式的盛宴和杯盘狼藉,正在中国大地上上演着。
赵半狄没有说他对中国的失望,而是在用熊猫作为符号去更多地深入中国社会和中国各个不同的阶层和世界。他带着熊猫团队去慰问老人、儿童,去考察中国的司法系统,去接触那里所有的人,不管是警察还是囚犯,清洁工人还是路边的乞丐。
他似乎在用自己的行动想尝试着改变这个已经很糟糕的社会。他放弃了绘画,而用一种观念艺术家的方式来进入。他说,在熊猫时期,他已经不再关心美术馆了。他的工作室就在北京798,但是他去尤伦斯的次数,还不到3次,当在尤伦斯新闻发布会上, 尤伦斯馆长田霏宇说,赵半狄离尤伦斯这么近,应该来过很多次时,赵半狄却说他只来过3次,大家都惊讶了。正如他所说,他已经很少关注美术馆和画廊了,他完全进入了社会,用艺术去尝试改变些什么。
2013年拍《让熊猫飞》这电影,赵半狄说他有点想做一个有特点的电影家。他发动全国2万多个青少年包括老师加入这项目中来,第一时间就把电影团队成立了。每到一处,赵半狄都不停地拍摄,他告诉大家,每一个人的优秀表现都会记录在案,最优秀的孩子,创意最出彩的孩子们会成为这一部电影的主角。而这部电影最大的成功,或许对赵半狄来说并不是电影本身,而是这部电影成就了一座孤寡老人院的建立:
拍摄电影的团队成为无形中成为了监督者,每一个领导说的话和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是记录在案了,我为这一个设计特别的骄傲。没有这一部电影的辅助,完不成这个事。就在这监督我们270个小时的素材里,2014年底我去了一趟46个孤寡老人住在捐献的房子里,这房子建成功的时候,我觉得这电影就拍成功了。
但这部电影并没有带来好的票房,在豆瓣和其他电影网站的评分很低。他说这其实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要给世界打个招呼。但在这次经历中,赵半狄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熊猫时代已经过了好些年,他觉得似乎一切已有改变,却毫无改变,当他戴着熊猫满街跑的时候,似乎他正成为某种动漫里的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一种孤胆英雄的姿态,去迎接这个世界,去带给他们爱,带给他们希望,带给他们一切的善良。但是,英雄也有累的一天。
在三年前,赵半狄突然宣布放弃熊猫的事业,一切嘎然而止,如他所说,又到了该改变生活方式的时候了吗?在开幕式上,赵半狄说,其实熊猫是我最样热情洋溢的事情,我把最热情的放进去了,但是这两年我对现实越来越失望:
在我做完这项目,3年之中对社会有了更深的了解,我的热情已经被耗尽了,我觉得我不再需要付出任何的责任感我就放弃了。随着失望之极,我不要拥抱,我把打招呼的手势就放下吧,不要熊猫了。
赵半狄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伤感,这种伤感在前几天去他工作室采访时候也能感受到。他坐在沙发上,眼望着前方,他说,在这三年之中陷入了某种迷茫,我问他,在这三年之中有做过什么吗?他说,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花什么时间去其他的地方,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北京,呆在798这个工作室里。
他的工作室有上下两层,看上去并不是很大,外面是一个会客厅。通过摆设的器物来看,以前应该是放置很多作品展示的地方,或许曾经有不少熊猫时期的衍生物或文献资料什么的,但现在墙上仅挂了一件当时熊猫时期的照片。经过简单的会客厅,里面是一个并不算宽敞的画室。画室上方有三排日光灯,旁边有一个单人小沙发。或许能想象出赵半狄曾坐在上面思考面前的那副新油画的样子。旁边墙角还有很多散落的油画颜料器材。一段高高的楼梯,引向了二楼的空间,在那里,是赵半狄最常呆的地方,也是朋友们聚会聊天的地方。一排沙发,一张长桌,还有放了一柜子的酒瓶,而我们之前的采访,就是在这里进行的,我告诉他,希望在此之后,你又会重新找到自己的热情和方向。
他笑笑说,不知道,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找到吧。我说,这也太悲观了吧。然后,我们谈到了最新的这幅油画《中国Party》。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赵半狄说,他画画的时候,会需要一些素材,在成都,他想起来做这样的一个音乐聚会,请一个小女孩,在水里弹肖邦,本来预计这个聚会人挺少的,后来大家都知道后,想来的人就越来越多,结果就干脆搞一个大Party。在酒会上,赵半狄举起酒杯说,我们的艺术,就是要脱离主流。
当在尤伦斯开幕式上第一次看到这幅作品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很意外了。大家以为会出现一幅杯光交错的聚会场景,结果整幅画面就是一个女孩坐在水里弹钢琴的样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其他人。
这个画中的小女孩,后来还有一段真实的故事。这个水下肖邦被很多媒体报道了,因为她在水里弹肖邦,这是全世界都没有人做过的,她的老师为此很生气,一个可能是觉得亵渎了肖邦,一个可能是参加这个活动时,没有提前告知他。总之是最后老师与她决裂了,公开在学校里告诉其他孩子们不要理她,从此13岁的小女孩进入了非常大的低谷期,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和压力。
当赵半狄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托朋友去协调这个事情,但最后也没有跟学校达成和解。后来,赵半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上,为这个小女孩推荐了一个特别好的钢琴大师。赵半狄告诉她,如果四川呆不下去了,就考到北京来,到中央音乐学院。后来,小女孩就真的考上了,她发了一个微博,说辉煌的人生就要开始了。赵半狄看到这个微博后,第一时间直觉到是她考上了,就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她。人生在遭到挫折之后,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迈出来了。
后来,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就是《中国Party》的时候,赵半狄说,有很多朋友,去过那次成都聚会的朋友都说,怎么只有一个小女孩在水中弹钢琴呢?为什么一个观众都没有,赵半狄说:
我说这是没有,这个不会画岸的。朋友就问,那人呢?我说也不会有倒影。为什么呢?因为在我心目中没有人在岸上,我们都是在水里,整个中国社会,我们都在水里,我们都在沉浮,没有一个人可以逃离出这水起码到现在。
当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心情似乎是很沉重的,在面对这么多媒体面前,诉说着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在这幅画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水里,头仰着,似乎闭着眼睛,似乎在肖邦的钢琴声中沉醉中。钢琴上放置着金光闪闪的烛台和点着的蜡烛,周围的湖水里,全都是波光粼粼的水中倒影。这样的粼粼之光难道不是水中幻觉吗?每个人都在沉浮,每个人都在水里,这不正是“中国Party”最好的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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