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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闫冰:专注于日常之物,将烟火气画到极致 | 一条艺术
2022-05-07 13:45

闫冰,1980年生人,
在甘肃天水的乡村长大。
他性子不急,画画却一直很勇,
少时遍访村中的年画,
为上中央美院苦考4年,
还画了8年土豆......
他专注于日常之物,
把烟火气画到极致,
“静物,甚至有了神性”。

去年,
闫冰独自开着二手皮卡车,
从北京出发,穿越甘肃省,
历时50天,一路写日记,作画,
疫情中,这些新作短暂展出。
一条艺术与闫冰聊了聊旅途见闻,
家乡甘肃广袤的自然与人文风光,
如何持续近20年
深刻影响着他的创作、性情。


闫冰儿时生活在甘肃天水乡村的一片山湾中,以身体为量具,他觉得“梁很高,坡也很长”。二十多岁起,他到西安、北京,走过更多地方,目睹了草原、海洋、大漠,意识到原来那片山湾,只是“地球上最不起眼的小皱褶”。
但年少时在家乡的生活,影响至深。“田地里的庄稼,山坡上的想象,劳动间隙的远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等等,都留下不同寻常的印记。”
“这种影响显现在了我后来的创作当中,最初我不以为意,只是任其自然流露。十多年过去,我再回看作品时,赫然发现那些影响,何其深远。”

于是闫冰决定 “远走故乡”,穿越广袤的甘肃,深入西北腹地。在这场回溯之旅中,他试图厘清影响自己那么多年的究竟是什么。
“去拥抱的同时可能也会撕开伤疤,也许是徒劳,但我还是决定出发,因为必须要直面,才有可能了结。”


50天,远走故乡

去年4月,闫冰独自一人开着一辆二手皮卡,从北京出发了。历时50天,他把甘东到甘西踏了个遍。定在初春,是因为“那时草木还是枯黄,但杏花还开着,是贫穷的新年”。

旅行的装备极简,只额外带了些画布和颜料。沿途,闫冰作画,作笔记。以下来自他的旅途见闻。

“经河北、山西、陕西,进入宁夏的西海固地区,短暂停留后,再进入甘肃的会宁县,到了定西的临洮县境内。我先去看了洮河,及洮河边的村镇,有一个地方叫马家窑,现在还有人家在用史前人类的方式做陶器。

然后过兰州往西北到皋兰县境内,那里有绵延的沙土丘,很干旱,土丘上星星点点长着一些枯草,远看像疥癣,其中有村庄人家和田地。

又到白银地区看古城遗址,之后折返到永登县休整几日,尝试整理旅途感受,再画一点画。”

“之后经过天祝县绕进一大片荒山野岭漫游,来到古浪县,探访了一些古浪境内的村庄,很多都搬迁了,遗留下废弃的院落。在还没有搬迁的地方,正赶上人们在春播,田地里大多是包着头巾衣着鲜艳的妇女和老人。

走走停停,到了武威,进入河西走廊。从武威市向北去往沙漠时,来到了民勤县,由于来自祁连山的石羊河的浇灌,民勤形成了小小的一片绿洲,苜蓿浓绿,让人欣喜。而民勤的北部则没入沙漠,有几处古城遗址被风吹得光滑。”

“再用一个月的时间,过金昌,张掖,高台,酒泉,嘉峪关,玉门,瓜州到敦煌。一路迤逦而行,不时岔开主路,绕过城镇下到戈壁滩寻找古迹,或是探访绿洲河流,晚上再到就近的城镇投宿。
黑水河,疏勒河,北大河,党河以及数支行将干涸的不知名河流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人们据水草而居,河流始终是人们赖以生存繁衍的命脉。

在敦煌城附近的绿洲,我遇到很多早年从甘肃东部的黄土丘陵里迁徙过去的人重建的村庄,这些村庄的名字与东部的一些地名一一对应。
我在一个与我老家的县名相同的村庄停下,向当地人打听他们迁徙的历史,他们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对我的来访表现出了特别的热情和关心。”

“再往西走,地貌越发荒凉,心情也渐渐松散飘荡。

在阳关下的面摊上吃一碗浆水面,坐看太阳沉入漠漠荒原,雄心遗憾,悠悠悲情,是地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眼泪似乎要流出来。
之后经阿克塞翻越当金山到冷湖,已经没有了农业。奇幻的黑戈壁和几处废弃的石油基地,以及茫茫的盐碱滩,不见生机,让人恍惚已经脱离了地球。

在那里徘徊了三天,感觉到累了,于是决定穿过青海往回返。一日沙尘暴,一日阴雨,天气湿冷,心情也落寞。

再过黄河时,天已经热起来了,去时的枯草,回来时已开满碎花,就此返回北京,返回到当前具体的生活。”

旅途归来,闫冰说:“路上的感受和自身的经验交错,有些东西加深了,有些东西远去了,这一切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显现。但地貌的转折与开阔,以及所观察到的人的生活与自然的关系,还是让我有了一种豁然的感觉。”

同年9月,闫冰在香格纳画廊举办他在上海的首次个展“突然,一切清晰了起来”,展览呈现他以西北戈壁荒原和野菜为核心形象的一系列绘画作品。

相较于闫冰以往画面上的深厚气息,展览中出现的新作更为轻盈辽阔。

闫冰说,“我在故地走入了新的精神世界。新的感受和领悟带我逆向穿过了原有的认知,犹如从一片云影里走出。突然,一切清晰了起来。”

时隔旅行一年,又到四月,闫冰在广东美术馆的七号空间举办了一个小型展览“梨花白了”,展示12件新作,也是去年香格纳上海个展的延续。因为疫情,展览遗憾提前结束。

这些新作,诗意、淡然。尽管心中有对恶劣环境中辛苦生存的人的感悟,他的画面还是克制的,并不将这份悲悯充分显现于画面上。在这些作品面前,不管观者是否熟悉西北风土,仍然能从闫冰的视角,感受自然的力量、天地间的辽阔以及生命的枯萎和绽放。

“梨花白了”展览中有一幅特别的梨花,是点题之作,而在去年的展览上,作品《白梨花》也被特意安排在展厅入口墙的后面。一方面,当观众进入展厅时,不会一览无余地直接看到作品,另一方面,展陈现场也被布置成采风时所见的院墙,“白梨花树”开在院内。

旅途中,当闫冰在皋兰县境内的沙丘里探访村庄时,遇到很多人家门口都栽了梨树,那时花还没有开,一位老人指着家门口的梨树对他说:“再过二十天,它就开了。”

二十多天后,他行至河西走廊的村庄,看到梨花刚刚绽开,“开得正白”。“素白的梨花和黄泥做成的院落,有一种高级的映照,清洁古朴,象征着人的精神和尊严。”

这也让闫冰想起童年时,家中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梨树,洁白的花,硕大的果实,他一直记得那味道。

他饱含着对故土的深情画了白梨花,“梨花白了”,也成为了纪念“远走故乡”之旅一年的展览标题。


绘画的开始

特别的是,旅行期间闫冰没有回一趟老家,他解释说,“老家的生活记忆太具体,不止情怯二字,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这次先到天水,担心后面的行程很难再退开距离旁观。”

在天水的乡村,他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连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楚,小时候究竟是如何迷上画画的了。

乡村里仅有个别民间艺人,周围没有什么艺术氛围,他就从村里的戏剧、年画,村庙上的神像壁画着手,临摹年画上的花、鸟、猛兽,跟着戏剧和壁画学习塑造古装人物。画画的兴趣越来越浓,成为习惯。

1990年代的西部乡村,很少出大学生,村里人对考上大学这事也没有那么热衷,闫冰坦言,当年“上学只是副业,主业其实是种地”。他动手能力强,农活做得很好,称得上好农民。

决定参加艺考前,闫冰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山湾是他的全部。生于斯,长于斯,他认识世界的“量尺”,不过方圆几里。“我太过熟悉那里的每一块土地, 家乡虽然闭塞,但是完整的。”

2002年,闫冰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成了当地第一位上艺术最高学府的人。而在这之前,他参加了4次高考。

执拗、疯狂,他太想学好画画,画出好画了。

但在艺术起步阶段,他跌跌撞撞。在央美,为了按时交上学费,课后他在考前班当辅导老师,最艰难时被迫休学一年。因为打工,时间变得零散,他没有足够的工夫画上几幅完整的作业。

平时,他的性格闷闷的,也不太与人结伴。他明白,教课消耗了自己,也消耗着转瞬即逝的4年,但别无选择。

一毕业,生活压力更大了,他也只能靠继续在培训班做老师,边赚生活费,边琢磨自己的创作。

“前面的人生,仿佛是对我绘画技术的训练和考验,但毕业后,是我真正绘画的开始。”

起初,他迫切地想通过绘画表达自我,但总不得心应手,每每提起画笔,都多少带着过去的习气,或者能从中看见他人的影响。“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熬过去。”

但那段时间,他也没有放弃各种方面的尝试,“至少证明了好多方式走不通,于我无效”。

还是要从自己熟悉的经历中着手。闫冰花了8年时间,用来画土豆,又疯狂,又坚韧。

而他笔下的土豆,透出亲切、憨厚、善良的气质。画土豆,是将土豆当作人来画的。闫冰种过土豆,挖过土豆,也在暴雨后,去山沟里捡过土豆,烧过、煮过土豆。画面里藏着他的故事。

或者说,他画的就是自己生命的状态。

画面母题一样,都是土豆,但各阶段的表达形式,对土豆的感知完全不同。他意识到,那样的“静物画”,已经逐渐形成有精神性的形象,是自己独有的语言。

画静物的人不少,有人评价,“将静物画出这般神圣气质的,闫冰是头一位,背后是脱离了物质消费的价值观及世界观”,他骨子里带着抹不掉的西北的朴素,并且,他还在不断走进西北荒原中去。


抑制内心的热情

2018年的“蘑菇”系列,让人印象深刻,且难以捕捉。深色的背景,形态诡异的静物,透出忧郁和神秘的气息,有种把具象画抽象了的感觉。

“蘑菇”系列”也与温暖感的“土豆”系列呈明显反差,画面结构也要丰富一些。

闫冰回忆当时的创作动机,觉得需要更恰当的形象,让自己的内心情绪有着落。但显然,“土豆”已经不再适合,“蘑菇”意外出现,正合他意。

画“蘑菇”的过程,让闫冰卸下了不少个人寄予物的情感。“蘑菇,它们的形态和属性抽象,更‘冷’一些,能够助我建构更纯粹的精神性场域。”

“蘑菇”看起来有些超越正常尺度,也许可以这样解释:从小山湾走出来,看的风景多了,心中的“比例尺”一直在变;小处的“大”,大处的“小”经常互换。

闫冰近年的新作,画面看似平静、远离纷争,仿佛在有意识地抑制内心对旅行、生命、思考的激情。

他倾向让画面中出现的元素简洁一些,少些表达和诉求,以此让事物更独立。

很多观者称赞他,“将画面的每个细节,刻画到极致”,但闫冰却不这样认为,并非极致,“准确说是,有我自己的分寸”。

他创作一幅画,有时很快,一周左右就能完成,有时反复,时间不太可控。

“我需要把某种抽象、模糊的心理感受,着落在所画的内容上,希望它具体化,同时具有发散性。什么时候画完,是否触摸到了某个内核,是以自己心理感受为标准的,这是一个比较‘实’的要求。”

创作起来,他更感性一些。

这些年,闫冰一直选择住在城乡结合部,没怎么在大城市的中心长久生活,生活习惯和身体对气候的反应,是诚实的,这也让他更好地与家乡的记忆相连。

闫冰搬过几处工作室,大都是仓库或厂房改造而成,最近新搬的地方,条件好了很多,宽敞安静,光线充足。一般他临近中午到达工作室,待到晚上,确保至少8小时的工作时间。

访谈尾声,我们试图发问:能否给现阶段的自己一个形容词。闫冰写道:“找不到这个词啊。”

不过关于2022年的其他计划,闫冰透露,有一些画已经酝酿了两年,算是之前工作的推进,只是还没有明确的展览计划。

这两年疫情反复,工作、生活及心理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今年在广东美术馆的展览,就推迟过两次,最终他没能到现场布展。看到家人和朋友被隔离,及各种负面消息,心情常常低沉纷乱。

“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事,必然会促使你重新面对生命、人、生存、人类社会等基本命题。原有的认知会被刷新,变化也会悄然渗透之后的工作,无法回避。”


编辑:芮雪
责编:叶荔
部分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及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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