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Sapphire
和导演跨界到当代影像艺术不同,艺术家孙逊可以说是反向而行:原定3月的个展,原计划展出他的木刻、原稿与影像。这个春天虽然迟迟未见展览开幕,但这些静态作品最终将在不远的未来变成他的动画长片《魔法星图》。艺术家做电影,可行吗?
原本和孙逊约的采访,在跨入4月后改成了线上。为准备在香格纳画廊西岸空间举办的新展“千江有水千江月”,孙逊于3月7日抵沪。展览原计划3月12日开幕。如今,原定展期已过,画廊仍未对公众开放,亲历现场的观众屈指可数,所展作品 —以动画长片《魔法星图》为主题的影像、大尺幅木刻与动画原稿等在这个初夏变得尤其神秘。
用影像讲故事
《魔法星图》展现了孙逊艺术家身份之外的另一面:导演。90分钟的影片描述了少年小之自小跟随迦南法师在金塔岭修行,并在其与魔法星图的指引下,以旁观者的角色穿越六个国度(螺刹、遁火、乌孙、鲸邦、㷋燚和聚窟洲)的故事。擅长从现实生活中汲取灵感从而创造虚构世界的孙逊此次一口气构建了六个奇幻国度,每一处独特的疆域以不同的绘画语言展现独树一帜的风貌,木刻、当代绘画、波斯细密画、画像砖、瓷器、东方传统绘画均在其中。这些天马行空的灵感来自孙逊真实的日常体验,既有其对家乡吉林和东北的历史、人文、宗教等不同方面的观察与反思,也糅合他多年来游历各国驻地时细致入微的现场记忆。在同一部影片中,他试图呈现不同的文化差异、交互与冲突,构建了国与国的战争、个人与宏大时运的对抗以及深埋心底的微妙人性。主角小之在修行中既协助迷惘的人们走出幻想、看清真实,也完成了自我的超越和神境段位的提升。目前,该片还在制作过程中,本次展出的内容为螺刹的部分。
有形与无形
在孙逊的构想中,螺刹到处充斥着荒诞与矛盾。它是一个好战的国家,居民始终生活在熊熊战火之中,却看不清真正的敌人;它是一片禁止飞行的国土,唯一具备飞行能力的是训练有素的“蚊子”;它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每隔六十年,“蚊子”都会准点向群众撒下失忆粉,那些仅存的漏网之鱼,则被无情地拖入谶湖,由此永远地从螺刹中消失。这种有违人性、暴力与极端的场面不禁让人想起漫画家富坚义博在《全职猎人》中对“蚁国”的刻画 —密密麻麻的蚂蚁列阵一般地飞行,每一只利爪之下都掐着那已无生气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蚁王梅路艾姆的护法普夫煽动着迷幻的翅膀,每一粒撒下的粉末令人们陷入沉沉的昏睡,最终沦为蚂蚁的晚餐。孙逊并未看过这部知名动漫,他直言,有关失忆粉的灵感取自《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书中,最初对失眠症不以为然的人们逐渐失去了记忆,他们开始在各个角落贴上书写名称的标志,以证明这是器具、茶碗、锅碗瓢盆,那是奶牛、山羊、母猪或禽类。人与世界的连接退化为纸上的文字,这一幕令孙逊记忆至今。
在整部《魔法星图》中,螺刹约占1/3。其他国家亦各有各的离奇: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㷋燚实为一片荒芜,眼前所有的精美绝伦都是女王执念下的幻象,就连她虔诚的信仰 —那颗远方的星亦陨落已久。最终,被魔术师揭下皇帝新衣的女王在暴怒中容颜俱损,化为枯骨。另一端,部落乌孙正与敌国遁火交战,满腔复仇之心的女首领在拿下遁火的那一瞬,便被一颗陨石砸为虚无。此外,以敦煌为创作原型的聚窟洲,以及曾出现在孙逊早期创作“鲸邦实习共和国”之鲸邦均在本片中书写各自的奇幻。而在庞大又复杂的构思之下,孙逊想借此传达的却是质朴的“一即一切”。“这是一个奇幻的时代,每个人都有惶恐的时刻。就像现在的上海,目前封控的状态是我们之前无法想象或预料的,而它真实存在。我们真正要做的即‘一即一切’:眼前的、有形的部分是‘一’,如一个人的物质需要、名利、财富;而真正值得追寻的和感知的部分是无形的,即那始终在前方,正在无限靠近却还未抵达的‘一切’。”
不停歇的追逐
已过不惑之年的孙逊正在追逐他的“一切”。自2001年影像处女作《拔牙》起,他几乎以每年一部的创作频次稳定地推出新作。2006年创办的π(派)格动画工作室从杭州、北京黑桥到北皋街,一路见证着他艺术生涯的不同阶段。12年前,历经4年磨砺而生的《21克》让世界看到中国的独立动画的曙光,时年29岁的孙逊成为备受瞩目的业界新星。而在严苛、小众甚至有些保守的中国当代艺术圈,孙逊则以不同媒介、形式、材料的创作突破绘画、影像与装置的边野。若《21克》是刚离任教职的他给自己下的破釜沉舟的雄心,那始于2019年、仍在继续推进的《魔法星图》则是他强烈的、要做一部长片的内驱与坚定。
他还记得第一次表露这一愿望的那一天,那是秋风萧瑟的季节,工作室就七八个人,没有剧本、没有投资,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起做一部长片吧。大家面面相觑,说不可能。
于是我和他们说:唐僧去取经,取经之路十万八千里,正好是孙悟空的一个跟头,那唐玄奘怎么不写封介绍信让孙悟空直接翻个跟头?为何非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其实,要取经,心是很快的,只是肉身得亦步亦趋,必须得经历这一切。关键还是发愿,心到那了,经已经等着你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所以,我和他们说:‘虽然还没开始做,但我们心里已经做完了。’”
《魔法星图》的主角小之是你个人的投射吗?
不是我。是每个人。
这部影片之后有机会在大银幕公映吗?
国内目前还不确定,国外已有几个国家在计划中,我希望它在日本、法国、加拿大、 (美国)洛杉矶这样的环境下播放,因为这些都是全球动画重镇,那里的观众观影体验已经很丰富了,但我相信现在还没有这样的片子。他们觉得好不好看,我很难说,但我保证你没见过。
对你来说,创作长片、并有全球公映的雄心,是艺术家走向导演之路的第一步吗?
身份本身是一个缘分。从读美院附中开始,到上大学、到毕业、到进入展览体系和画廊合作,它就在那儿了。如果我是电影学院(出身),那可能就进电影系统了。但有个特别有趣的事是:艺术家看别的艺术家做长片,第一个是想这背后得有多少工作量,要花多少钱,但是电影圈的人不是这样想。他们会说,艺术家要做个电影,能做得了吗?
所以影片是怎么拿到创投的?
没有创投。我这个都是靠藏家,各个藏家一起众筹。记得白兔美术馆刚投的时候,我们只做了几个角色设定。那时风险是巨大的。
不惑之年,对艺术家的身份有什么新的感悟?
艺术家其实本身并不重要,你的作品实际上是留给未来的,你说(作品)对当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经济上面的买卖,或者是让当下更认可所谓的艺术的某种价值。不管这个价值是什么,也有可能买卖的双方自己也不知道。对我来说,我只知道我在创作时是和艺术融合一体的,甚至,没有“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奉献给艺术的,我本身就是为艺术而存在的。
最后,你目前的追求是什么?
回 到“一即一切”。就 拿π来说吧 —3.14是它的开始,是有形的,右面每一个小数点都在加大它本身的数值,每往后数一位,都离终点更近一步。可真的有终点吗?感性上你告诉自己更近了;理性上,你知道其实已经越来越远了。而这无穷的无形是最宝贵的价值。我不管我的作品能卖多少钱,这话说得挺招人烦的,但钱也好,名也好,这不是“我”的追求,是“所有人”的追求。那我在哪?只有把这些公共性从生命里全部摘掉,剩下的,那才是你。通过“有 形”感受那“无形”,才是一个人生命中最后的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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