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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岱:上海先生张恩利 | 凤凰艺术
2023-02-06 14:01

文/宁岱

去年,张恩利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大型个展《会动的房间》。今年9月,他在重庆龙美术馆的《会动的房间》姐妹展《有颜色的房子》又顺利开幕,展期至2021年12月12日。从绘画作品到装置艺术,张恩利试图用寻常事物引发观众更高层次的思考。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的著名编剧、作家、导演宁岱撰写的评论文章。


去年,上海星美术馆创始人、艺术收藏家何炬星,邀请导演张元拍摄艺术家张恩利的纪录片,我随同前往。期间有幸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观赏了张恩利的大型个展《会动的房间》。今年9月中下旬,在重庆,我观赏了龙美术馆《会动的房间》的姐妹展《有颜色的房子》。

两个展览,恩利给了我们两座房,一座“会动”,一座“有颜色”,像是童话梦想。当下社会,房子会动,不知是迫不得已还是企图冲破束缚的有意为之。房子有色彩,不是本该如此吗?还是我们奢望更多的绚烂?

重庆是个房屋建筑很有特点的城市,三江汇聚的山城,楼宇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密不透天边缘。山腰上的平整地块都不大,人口又多,建筑多挺拔如高耸参天树木,组成楼宇的森林。后来城市扩大,有了平原地带,大概因为习惯,又或水汽多总是雾蒙蒙不见太阳,楼群依旧是一簇一簇的密集。

重庆来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会议或活动,匆匆一两天。期间都要被插空安排观赏处于市中心、见证重庆人建造新景观奇迹的重要景点,李子坝轻轨站,轻轨穿楼而过。可每次因为时间紧迫,主办方又要为更重要的重庆火锅多留时间,就都只是就近处远远观望,这次才终于是直接站到了李子坝站的楼跟前。每次的导游都说着相同的台词,“今天我们的时间太巧了,正好要有一趟轻轨路过。准备好,马上到,马上……”。重庆人真会玩,生把个因为建筑方案和建造时间交错不得已的交通产物,耍得成了爆增游客幸运感的著名景观,超级网红打卡地。其实,这趟轻轨几分钟就会来一趟。

不同位置观看同一景点,是山城重庆独有的特色。因为依山又高耸,一座楼有时会顺山体造出多个地面层,连接着纵横多条,还要加上垂直多重的山路,让人不能准确定位。其它城市靠经纬度二维交叉点GPS的轻而易举,在重庆失灵了。重庆是座需要三维GPS定位的城市。

龙美术馆就在这样一个需要三维定位的交叉点上。我们出酒店,走进相邻另一座大楼一层,说去龙美术馆,服务小姐立即笑盈盈地为我们打开向下的电梯,降落了一段距离,开门出来,龙美术馆坐落于这座楼的另个一层,门口有大广场,再往前是马路,马路对面是另一番依山的建筑,层层落落的房间。

站在重庆任何地方,你都感觉只有自己身处的四下里地面平整,周围楼宇总会依山上去。虽然身处盈润富足之生活环境,却好奇那上面目光极致远,空间、风光、境界无限,虚心着自己闭塞似井底之蛙。


其实,恩利的两个展览都不仅仅说的是房子。它们是对恩利30年绘画的两次回望。回望他的经历,他的生活,以及一位画家成为艺术家的路程。

在龙美术馆的展厅,我们能观赏到的恩利作品,更多绘画的是需要住房子的人和曾与恩利生活相关的物件、东西、容器。

有人说,恩利的早期作品有梵高《吃土豆的人》那种粗糙和力量。另有说,有德国表现主义绘画的直率和无拘束。恩利热爱生活,热爱生活在自己周边的人和事物。喜欢画每天的所见所感。展览中他的创作开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是真实的记录,就呈现出一种时代剧烈变迁中的历史感,日渐膨胀的社会和民众生活。很爆裂。

那时恩利居住的地方,出行要经过一个菜市场。恩利是东北人,喜欢吃牛肉,常跟卖肉贩子打交道。这些写实的肖像,充斥着人的欲望和力量。恩利绘画的众生相,也仿佛掉进了厨房的后厨,人物的肌肉,赛过案上的生肉。暴露的,像极了火鸡肉或牛跟腱,还带着生鲜的血丝;包裹在衣服或裤子里的,好像超大的灌肠和猪肚。展览的开幕观赏迟迟四五点才开始,让人垂涎欲滴,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即茹毛饮血。

画展中遇到爱笑的女孩荔馨,她是恩利的国际代理画廊,豪瑟沃斯资深总监。荔馨特别向我推荐肉贩子的肖像画《二斤牛肉》。肉贩面前案上有刀,有正滴血的牛肉,左右肩上还各开着喷血的刀口,极像北京人茬架,先砍自己两刀。

估计荔馨把我当成是北京人了。其实我出生在天津,不会说话就到了北京,天津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个落脚点。可我还是喜欢说自己是天津人,阅历能丰富些吧。大概天津只认我为匆匆飘零之过客。

东北人会“茬架”吗?东北人动手不动嘴。上海人肯定不会,上海人动嘴不动手。大概恩利那时只能在画作上奔放他东北人的性情,无拘束地喷血,够力量。北京人茬架,是嘴手并动,不光先砍自己两刀,还要冲对方叫嚣,“上招吧,看谁更不要命。”我没亲眼见过,大概说的是天桥还有把式的年代,或者是五十多年前的混乱中,为愚忠,毁人伤己。

很遗憾看不到另一幅画的原版,它仅仅在现场播放的视频中出现。一个棕色皮沙发的局部,是三十年前的时尚款式,皮面上有起固定作用的一个个摁钉。可能是老旧了,在岁月和光线的作用下,被艺术家的油彩涂抹出了一种血肉撕裂的感觉,柔软中不动声色的暴力着。是静物写生更胜过静物本身。在肖像静物的同时,灌入艺术家捕捉到的生命灵魂。它承扬了《二斤牛肉》的生猛,好像恩利创作路程中的而立与不惑。

绘画沙发皮面局部的这段时间里,恩利还画了许多物品或容器,都是恩利生活中经常用到的,为来访的朋友准备的床垫,铁架子木板单人床,捆绑的麻包,带马赛克瓷砖的水槽,搬家用的纸箱子,还有各种球、各种线。恩利经常要搬家、搬工作室,尤其是刚工作的几年里。

那时的恩利,大学刚毕业,分配来上海的大学里教设计,促使他下决心做专职艺术家的时刻,是在他给学生们讲商品包装设计常规的课堂上。当时他面前正好有盒白色粉笔,他顺手拿起说,如果你要设计一个白粉笔的包装盒,盒子正面要写上“白粉笔”,然后翻过来,背面要用拼音再重复一遍“bai fen bi”,b-ai bai,f-en fen,b-i bi。当时的恩利还没成为现在这般儒雅的上海先生,这是之后三十潜心绘画、游走欧洲及世界的结果。估计当时他心底是一声东北骂“鸡巴”,潇洒激情去。


恩利再绘画,性格内敛执着却愈加放荡不羁,自成方圆。

恩利的人物肖像里,有一幅叫《穿正装的中年男子》,我差点笑喷。题目字面是三个鲜明界定,“正装”、“中年”和“男子”,外加了一个让人有丰富想象力的动词或形容词“穿”,可画面却呈现的是一团团、一排排铺陈满满的麻团。注意,不是重庆小吃的麻团,也不是四川和成都能吃到的麻团。我知道,现在这块三国时期被称为蜀的地方,重庆与四川和成都不能合称,一定要分开,而且重庆一定在前。因为它被直辖了。

恩利的画面呈现给我们的是用油彩画出来的麻团。一点不香喷喷热腾腾甜滋滋,尽管有鲜亮和艳丽,可更多的是沉重和负担。中年男人,各种欲望不息,衰退却已开始。因了各种衰退淤积出的油腻,繁杂着他们的思绪。肚子逐渐隆起,脸颊频现酒滂,头发像嫩手操着钝镰搂过一遍的熟麦地,欲望?欲望像耐不住鼻腔寂寞的纤毛,努着劲要冲向最醒目的位置去曝光亮相。

他们面对正装的繁杂还要不断纠结,西服还是中山装,日版还是英美意,正规上衣还是更具艺术气质的便装外套,领结还是领带,双排扣还是单排扣,一扣二扣还是三扣,平驳领、枪驳领还是大刀领,衬衣浅系列或浓重、花格如依旧澎湃之脏器,西裤必须西裤,皮鞋还是皮便鞋——不能是显得青春依旧的白色时尚高帮运动鞋,哦,还有皮带,名牌还是低调的品质货,袖扣是配套牌子还是选择可能会相遇的某人馈赠,或许话题可以就此展开,迅速拉近已经间隔的遥远。

对应《穿正装的中年男子》的,是肖像《盛装的女人》。端庄、大方、夺目,黑发配高贵的酒红色礼裙,偶尔晃显的肌肤,散发出迷人魅力,更奇异的是她脚下,红线草连的一串横卧8字,似帷幔舞姿,轻快中透着些许粘黏,蹦嚓嚓、蹦嚓嚓……


恩利画房子,可不是为他肖像中的这些人物,是为他自己。

恩利念旧,每每搬家,会拍摄下离开的房屋墙上,遗留下的居住过的痕迹,回味曾经的故事,感怀对逝去和分离的不舍。

一次,比利时一个非盈利的小艺术空间,希望恩利跟一位南非艺术家一起做个搬迁移动主题的合并个展,每人半个空间。

那位南非艺术家的作品是影像和照片。非洲很多村庄的年轻人移居大城市,村落空了。恩利就把他刚刚搬离的,住过多年的居所撤离后的照片,直接画在了他那半个空间的墙壁上。从上海飞到比利时,寒冷的冬天,连续苦画20多天。这样非盈利的小空间,看的人并不多。两个月的展期之后,全部涂抹掉。恩利感觉有点郁闷,曾经的展览只能靠拍照记录下来。可不想,通过照片,他的这个艺术创作展览形式,吸引了世界各地很多美术馆、艺术空间甚至教堂,其中竟然还有ICA(Instituto of  Cotemporary Art伦敦当代艺术学院)。他们先后邀请恩利去绘画他们的空间,展过之后当然还是消失,还是只能靠影像记忆,靠看过人头脑中会日渐消退的记忆。为了能保留下来自己的绘画,恩利最终想到了经常使用的纸箱。把他对房子的幻想注入到纸箱上。纸箱能代表他在中国的生活常态,也有他绘画中的元素。纸箱又可以把他的绘画保留,像是装置艺术,拆折容易,轻便搬运。

我欣赏恩利绘画生活过的墙壁上遗留的痕迹,用绘画记忆过往的故事,让他的平面作品从三维变成四维。就像他的一幅绘画作品《灯》,白亮的中心被渐变的橘红色环绕,再外围是蓝灰到蓝黑,恩利把签名似点状的击打到蓝黑中,好像光影的闪烁。

三维空间已经不能承载恩利的努力,他要在二维的平面里,绘画出他生活中的第四维空间:光线的移动,流逝的时间。

作为艺术家,恩利会把自己的心,安放上哪个维度?哪层空间?

每个人活着,都至少需要四个维度。在三维空间中享用第四维度——时间,吃喝拉撒或运动或静止。

不能称呼自己为王八。鳖背着壳,我们驮着房子。房子是负担,也是遮风挡雨的依恋。能驮着房子行走,让房间充满色彩,只能是我们的梦幻。没了房子,绚烂留存心中,那样的移动叫流浪。

谁能保证,自己终其一生不会有片刻的流浪?只有空间没了分享陪伴,只有闲暇和金钱,没有精神所在,无论如何行游、欣赏、体验,走尽自然美景,观遍人间悲欢,看世界亦或就安卧于奢华之座,仍旧等同于流浪。

回望过往,你能保证,没有某个瞬间、某一天、某些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又何往。

你能说清,居于间所,可却控制不住,向往着为家四海。

艺术的胸襟,艺术家的情怀,需要更多的维度,需要精神的流浪。带着梦幻,带着因各种繁杂而日渐空去的心灵,去渴望着居无定所,随心所欲,飘零无终极。

因为心,总是无处安放。

重庆的夜晚,立足江堤,四下回眸,黑雾蒙蒙褪尽铅华,只见空中,仰面挂着串串房间亮盏。谁人?哪里?心何在?

终究一生,一人一躯,一间足以。

可是,纵有广厦千万间,能盛载下我们奔腾奔放的心,框束住我们肆意不羁的魂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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