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艺术家张恩利的大型个展“张恩利:肖像”,在和美术馆的三层展厅开幕。空间里,分别以线的空间、物的空间与抽象人物的空间为线索,向观众呈现59件大尺寸绘画与特定的场域装置作品,包括近30张艺术家创作于2022年的新作。
回看张恩利30多年的艺术生涯,从人物肖像、器物肖像再到逐渐解放的抽象肖像,他从不归类自己。许多人说,张恩利越画越快乐了,他笑着称,“我认同大家认为的一切。”
新展开幕前,我们来到张恩利位于上海松江的工作室中,与他聊了聊新展新作,及在上海的多年创作时光。
昨天下午,和美术馆2023年的开年大展“张恩利:肖像”,迎来了第一批观众。大家很快发现,59件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水桶、绳子和水槽,却唯独没有一张人物肖像。
“实际上我一直就有个疑问,什么是肖像,什么不是肖像?在艺术史上我们一直把静物跟肖像完全分开,但我觉得这些物体也是肖像,也是一面镜子,是对人的折射。我要强调一点,我统称‘物体’为‘容器’,容器就是身体,人也是一个容器,大脑也是。”艺术家在采访中这样对我们说道。
走进展览现场,最先看到的是位于一层空间的录像空间,记录了张恩利过往20多件“空间绘画”的创作过程。
随着影像的结束,观众走出空间,迎来首个“空间绘画”系列作品。
“空间绘画”是张恩利为和美术馆的大展及现场观众准备的一份惊喜,他在上海的工作室中设计效果、创作画面,再在和美术馆的空间里搭建出来,邀请观众真正地进入到他建立的空间中,在纸箱上、墙壁上甚至是屋顶上,更加沉浸地欣赏他的绘画。
第一件“空间绘画”作品《彩色房子》,是张恩利2023年刚完成不久的新作,观众能以更壮观的视觉体验,感受他在大面积墙面上的抽象肖像之作。
负一层空间中展现着另一件“空间绘画”作品,《柱子》。这根“柱子”高12米,由无数个纸箱组成,直穿美术馆的三层空间。当观众进入“柱子”中,会发现柱子的中心与和美术馆弧顶的中心是对称的,在这里,通过张恩利在“柱子”上的绘画,观众仿佛欣赏万花筒一般,在抬头的瞬间,感受作品与空间的对话。
在美术馆的二层空间,观众可以在纸箱上创作自己的“肖像”,并在结束后与张恩利的作品一同展出。这是美术馆首次将公教空间加入展览主空间中,也是此次展览的亮点之一。
作品《木头》,是一间经过特别设计的独立空间。在这个小屋中,观众脚下铺设的是张恩利画中“同款”的木地板,而他的那幅《木头》原作则悬挂在这间小屋的墙壁上。
整个二层空间,呈现的是2002年后,张恩利对日常之物的刻画阶段,作品横跨时间十余年。“我关注于物,而关注物就是把肖像的范围扩大,它不受地域、不受具体性格、不受具体细节的局限。”于是,皮管子和绳子慢慢跨入到一种意象的或者更加抽象的语言实验中去。
水桶、水槽、绳子......从它们的背后看到的是社会生活的变迁及真实面貌,用不起眼的日常物表现情绪,而情绪,在张恩利的视角下,是人的行为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呈现,“我们对于生活的反映,对时代的变迁,对我们看到的形状的认识,都是跟‘情绪’有关。”
二层空间,与线有关的几件作品被特别陈设在一起。“我一直研究各种曲线与人心理的对应关系”,他这样解释,“曲线的曲度大小跟人的紧张程度、平缓程度都是有关系的。我想用这样一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方式让人有直接的反应。”
2017年后,张恩利的绘画逐渐抽象。他对我们说:“绘画并非是为了再现世界,而是需要显现一些东西”。作品的时间线一直延续至2023年,张恩利抽象系列的新作都呈现在了美术馆的第三层空间。
这里还特别设置了现场最后一件“空间绘画”作品,用木板搭建出的新的空间——走廊,等待着观众的进入。
“当你看一幅画,不管这幅画有多大,都是你在‘面对’它。但当你身处空间之中,被所有东西围绕着,那么一切便都改变,包括我自己的创作方法。几个月之后,这个空间会在物理意义上消失,但不会在看过他的人的记忆中消失。世界上的东西太多了,不需要全留下来,留下来的大都有偶然因素。”聊起现场的三件“空间绘画”作品,张恩利这样说道。
三层空间陈列着一件名为《四季商人》的大尺幅油画。“四季商人”的名字其实源于导演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的一部作品《四季商人》,张恩利喜欢法斯宾德的那种冷静。
“他不夸张,但又像是舞台,这种视觉上的抽离很好。他做到了某种生活中的电影,而不是用电影的方式去拍摄,他真的融入了进去。我最喜欢他的《四季商人》。他骨子里有非常消极的东西,在表现电影时发现很多规律性,就是万物皆会走向死亡。所以他的影片里充满的不是活着,不是明天,而是结束了的东西。在非常冷静的下面暗藏着非常坚硬的东西,让你觉得好像生活是这样。”
张恩利已经来上海30多年了,2020年,他搬进了位于松江的新工作室。我们在和美展览的开展前夕拜访了他的工作室,地点舒适、光线充足,一楼与二楼是创作区,大尺幅的画作填满墙壁,整柜的颜料排序放着,这几年,张恩利愈发爱惜自己的身体,作息规律,饮食健康,地下一层他用来做些运动,尽管后花园在冬日里仍略显荒凉,但过去这里是他种菜的地方。
1989年,张恩利坐上那班无锡来上海的火车,他与上海的缘分就注定解不开了。这座城市、多年岁月给予他的不仅是生活上的改变,也有创作上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机遇。上海,一直是张恩利创作生涯中不可抹去的浓重一笔。
“上海对我们这样的小镇青年来说,是非常大的都市,小时候家乡里的人出差都会买一个很大的旅行袋,那上面一定是上海大厦的logo。尤其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传递了很重要的一种力量。大学我是在无锡读的,离上海也很近,毕业后有个好机会来上海,从1989年到现在,上海至今都是中国非常有份量的地方。”
最初,张恩利来上海东华大学教设计,那时设计理论十分超前,许多教材和参考资料都是从国外来的,但身处设计领域中的张恩利总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用武之地”,“如果我要表达更多自己的想法,我只能做艺术家吗?”于是,他开始平时教书教设计、空余时间用来画画的生活。“画家对个人的表达是非常充分的,所以说就梦想,做个画家。”
“大学老师的工资一个月才100多块,而且我们还要买颜料买画布,甚至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内框,都是到木工房去刨木头,所以1990年代有几张内框是非常差的,靠捡来的木头拼起来。但没办法,那时候就是这样。后来到1990年代中期,我帮朋友设计一些店面,帮他们找工人去装修,生活改善了些,我觉得过得还算不错,但经济来源并非是靠卖画得来的。”
整个1990年代张恩利没卖出过什么画,或许一整年能卖上一张,得几千块,像发了财一般。
2000年后,张恩利在现在的M50艺术园区隔壁有了第一间工作室,是西苏州路1131号旁的仓库,他在那里待的时间很短,仓库被拆除后,张恩利搬到了M50。“那时租(M50)这间工作室对我来讲,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但仍然感到非常兴奋。”
在搬进M50园区前,其实有几年张恩利曾将自己居住的地方和工作室租在了同一个小区,造成的影响是无法画尺寸较大的画,“在两室一厅或三室一厅的住宅房子里,格局如此,门洞十分有限,如果尺幅比较大,就没办法搬出来。”
“所以那个时候的作品尺幅都不是特别大,再加上那时候也买不到特别宽幅的亚麻布,都是窄幅的,基本上尺寸都在1米乘1米,或者1米5、1米7这样的尺寸。到了M50后一下没有了空间和材料的限制,我创作了一批比较大的画出来。从2米,到2米5、2米8,和3米都有。”
M50园区工作室内的创作,算得上是张恩利创作生涯的一个新开始,在2000年前,张恩利的肖像画以行色匆匆的都市男女为主,搬入M50的工作室后,张恩利的肖像画进入一个新阶段,以物体入肖像。
从行色匆匆的男女到工作室中不起眼的“容器”,张恩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东西”上,这或许也是上海这座城市带给他的心境体验。他说,“微小的东西往往涵盖的面更加具有普遍性。有的时候我们忽视的东西,恰恰呈现的是真实的面貌。”
2007年,张恩利的肖像从“容器”走向了空间,“实际上有的时候当我们进入到一个空间,某种气息扑面而来,比如说它以前有什么人住过,这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东西,又比如说一个空的新搭建的房间,或者一个被拆除的空间,你第一反应就是这里以前是谁的家,所有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它就会成为一个‘面目’。”
创作走到今天,张恩利最先考虑的已经不是画什么,而是生活在这个社会当中,许多事物带来的疑问,应该如何去探讨。
“绘画从来没有离开过,当然我们不断地对绘画的样式产生一种新的看法,但它一直离我们非常近,我觉得它不是说是在这个市场或时代当中,而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成熟”对于张恩利来说并非是形容他创作优秀的“好词”。
他对我们说:“我觉得它是反过来的意思,‘成熟’实际上是不存在的,生活的可变性跟未知性永远充满挑战,并让你怀疑自己做作品的意义。与其说是‘成熟’,不如说是当下的完成度、跟观念、方法的吻合度更合适些。我们看古代、当代艺术家的东西,有时候有一张特别好,那一定是种完美,而不是多么‘成熟’的。”
从1990年代至今,张恩利每一次在肖像画上的蜕变都让观众感到惊喜,变化看似巨大,甚至对观众而言毫无征兆,但对他自己来说,却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是时代在推着我们每一个人走。”
“我们在大背景的推动下,去感触和领悟,然后尽量地将其提炼出来,我想作为一个人来讲,一辈子要做这样的事情,并且在前二三十年做得还算不错,肯定会对未来有一个大的计划。”
张恩利口中的“大计划”就是画肖像。这是他要用一辈子去做的事情,不能量化,例如画500张画,亦或是一张画。“毕竟人一辈子可能就只做一两件事情。”
这几年张恩利的展览做得多了些,他多了许多机会能看到自己的旧作,“仿佛在看自己走过的路和人生留下的痕迹,那些过去被遗忘的痕迹不断被唤起,或许是1990年代,又或是更早,它们不断将有限的记忆拉得更远更长,也更清晰。”
“回头看有时也很有意思,自己过去不清晰的感触,在未来的某个瞬间清晰了。”
最后,当我们聊起未来5年或10年的计划时,张恩利没有给出正面回答,“对于静物来讲,好像我已经表达得很充分了,有的时候甚至有点多了,自然而然慢慢开始我努力摆脱那样具象的物体,从具象、明确、直接的水桶盒子,到摆脱框架和概念,用接近无形的线来替代。有的时候实际上是顺着自己的情绪去画了一条线,你可以认为它就是一条电线那么简单,但到今天,它的转变过程也有7年的时间了。”
回顾多年的创作生涯,张恩利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哪个“流派”、“风格”去靠拢,他说,创作上的自由并非是外界给的,而是自己要的,毕竟艺术家想做的从来不是获得在圈子里的成功。
“有时候还是要避开群体形式,艺术家还是走自己的路,虽然有的时候没有办法,毕竟时代造着相联的知识结构。但我这人很笨,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迟钝状态,好在人生还有几十年,如果人生只有10年,肯定要找准机会,看哪个会最快成功,但如果人生有80年的话,你可以去慢慢做,按照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去做,因为外界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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