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花钱雇人替你旅游吗?你是否想过鼓掌、穿衣一共分为几个步骤?以及,你将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3月18日-6月11日,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将呈现“他是谁?——耿建翌作品回顾展”。在本次展览中,你或许就能发现以上问题的答案……
01
他是谁?
1994年10月13日,一个陌生人来找耿建翌,结果扑了个空。后者回家听说了此事,不由问出:“他是谁?”于是,耿建翌让见过此人的邻居们事无巨细地写下整个过程。有人寥寥数语,有人洋洋洒洒,再配上简笔肖像,这位陌生人的形象变得立体起来。
通过这样一件生活小事,耿建翌完成了观念作品《他是谁?》。这件代表作也反映了其艺术创作的诸多线索——对个体身份的探索、对日常性的反思,以及将“调查”与“他人参与”作为方法。
对第一次听说耿建翌这个名字的人而言,“他是谁”这个问题想必也萦绕心头。只不过在人手一部手机、网络发达的时代,人们或许不再仔细观察、描述,只需要留个手机号码、扫一下微信二维码,或者在搜索引擎打出他的名字、点进词条:
不过,这远不足以体现艺术家的魅力。人的主观描述仍然必要。在熟人眼中,耿建翌为人随和、点子多,大家都亲切称他为“老耿”。他爱边喝茶、边聊天,但不爱总聊“艺术”。从中国美院毕业后,他留任从教30多年,提携后辈,带出了无数学生——包括陆扬、张鼎等中国当代艺术家。其“艺术可以学,不可以教”的理念广为流传。
好友、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在书籍《关于——耿建翌》前言中形容他:“绝对、彻底、干干净净,不修辞、不浪漫、绝不矫情。”17岁在少年宫学画,19岁考上浙江美院(后来的中国美院),23岁毕业之际就画出轰动一时的《灯光下的两个人》,31岁成为最早一批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艺术家,耿建翌的确如此。
作为“’85新潮”中的领军人物之一,他颠覆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伤痕绘画”,也不同于80年代末兴起的“政治波普”。其早期绘画风格被艺评家高名潞称为“理性绘画”:画面背景是虚无广漠的,色彩多为蓝、灰等冷色调,消解绘画的主题叙事性,没有情节对话,也无时间特征。
在他看来,艺术不是煽情和媚俗,不提供任何感知愉悦,更直接,不暧昧。基于这一理念,耿建翌与张培力等多位好友艺术家共同创办了先锋艺术团体“池社”。在其宣言中,他们写道:“艺术是一个池,我们的生存有赖于碳水化合物。我们渴望疲惫而令人心醉的庄严时刻。重要的是‘浸入’。结果是次要的,种子在不断发芽。真谛不可言说。”
这一时期,他与池社成员合作完成了多件装置、行为艺术作品,比如将“杨氏太极”的12种招式做成高3米的剪纸,贴在西湖边南山路一堵墙上,观察路人的反应。一系列无盈利性的自发艺术活动也预示着其将从绘画转向观念创作……
02
“艺术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耿建翌是一个思维十分“清奇”的人。正如策展人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所说,他总能用简单的故事表达复杂的概念。1988年,’85艺术运动如火如荼,一场“中国现代艺术展”正在筹备,将破天荒地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在此之前,主办方计划在安徽召开一场“黄山会议”。
于是,耿建翌假借主办方名义给与会者分发调查表格,颇有恶作剧的意味。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天马行空、无厘头地填写;有人则一本正经,有问必答。在研讨会上,他还为填写表格的人发放证书,上书:“吃菜不如吃肉香”。背面则写道:“由于您的合作,使每件作品得以最后完成。因而您将作为半个艺术家进入艺术史。”
这件作品以一种戏谑幽默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个体生命中遇到的规范、制度、准则的质疑。而就像开头提到的《他是谁?》,这种调查统计的创作方式不仅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更有文献档案的功能,为一个时代提供着侧写。
同时,观众的参与与互动亦体现了其另一艺术理念:“我想自己工作一半,由观众来完成另一半。”比如他让邻居家的孩子提供家人、同学、学校领导、单位人事部门等开具的证明,证实“确有其人”;他让参与者去跟踪自己亲近的人,详细记录下被跟踪者一整天的言行,汇总为《工作笔记》;他还将《婚姻法》中的部分关键词去掉,做成测试题,发给不同的人填空……
可见,耿建翌的作品十分接地气,离社会、离人及其生活很近。有些行为就像空气一样,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不假思索,甚至重复繁琐,但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鼓掌的三拍》起源于广播体操的分解图,他觉得这种整齐划一的规范“特别搞笑”,于是将再简单不过的“鼓掌”分解,还附带说明文字。
与六七十年代在欧美兴起的观念艺术不同:耿建翌少了些自恋,剥离了一部分艺术家的主体性,不是自说自话、故弄玄虚,而与观众产生了更多联结。后期,他甚至不愿将自己的创作称为“创作”,而是“做事”。他曾说:“对我来说,艺术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是我看世界的一种媒介,通过这种媒介看世界,你会看得更细致,会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这是艺术对我的帮助。”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不止于创作,也组织过一些低成本的艺术项目,尽管他从不自称为“策展人”。1994年,他发起了一个名为《同意1994.11.26作为理由》的项目,邀请施勇、展望等不同地区的十多位艺术家参与,让他们以这一天的日期为题目创作,并将作品印在一张对折明信片上寄给想要交流的人。而耿建翌自己则雇佣了一位女性,让她在11月26日那天替自己到上海旅游——在景点拍照,并记录下行程、花销等,从而完成作品《合理的关系》,一如他此前的艺术实践。
自上世纪90年代起,艺术市场逐渐兴盛。但除了部分早期绘画,耿建翌几乎置身事外,专注于不同媒介的观念艺术,试图摆脱体制化的陷阱。他早在1992年就指出:“我过去认为一个完成的艺术作品,就像撒尿一样——当它结束的时候,它也就结束了——你不需要带走你周围的夜壶的内容。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你不再能在你任何喜欢的时候撒尿了,并且你不能处置它了。”
或许就像池社宣言里提到的,艺术是一个池,重要的是“浸入”。而耿建翌将日常生活的水流引入池中,并以松弛随性的姿态游弋其中。2017年,他在因病离世前,曾嘱咐好友张培力:不保留骨灰,五年之内不要做展览、不要出版物。后来,他的骨灰被撒入雅鲁藏布江,不由让人想到英国诗人济慈(John Keats)——不在墓碑上刻自己的名字、只写上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在其去世五年后,一场回顾展终于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拉开帷幕,今年巡展至北京UCCA。如今,正是时候了解“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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