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自由，张恩利的空间绘画 | IDEAT理想家
2023-03-23 16:43

文／沈奇岚

张恩利是当代优秀的艺术家，他的绘画经历了数十年的探索，已经建立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让我觉得好奇的，是他用绘画对空间进行的持续探索。他在画布之外，还在继续寻找什么呢？

空间是一种心理感受。

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习惯了用数字表达大小，十平方米和二十平方米在平面图上是不同的大小。但在故事中，就可能不一样。在拥有具体的数字之前，我们如何描述空间的大小？

小时候一直觉得孙悟空很神奇，它可大可小。一会儿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会儿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有时被吸进金角大王的葫芦里。那些密闭的容器空间总是充满着不同的危险和刺激，但从来无法禁锢住那只自由的猴子。只有一次，它遭遇了一个开放式的空间——如来的手掌心，那一次他没能跑出那个空间。那些神话里的道具建立了我小时候对空间尺度的初步感受—— 在不同的容器中，空间也可以无穷无尽。

这些年，好几次遇见张恩利的“空间绘画”，激活了我童年时建立的空间感受。不止一次，我的意识在他创造的空间中自由漫步。

张恩利是当代优秀的艺术家，他的绘画经历了数十年的探索，已经建立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让我觉得好奇的，是他用绘画对空间进行的持续探索。他在画布之外，还在继续寻找什么呢？

他画人，画肖像，画静物，画空间。他的画面上，经常创造空间。他从“画中的空间”探索“空间中的画”。2007年他在安特卫普Objectif Exhibitions 上创作的空间作品，复制了他九十年代末在上海居住的公寓。没有家具，没有具体的生活用具，只有这些家具的留下的痕迹，就像底片上形成的负形，所有曾经存在的事物都在时间中消逝，只留下一个负形。充满痕迹的空间本身被转化为了记忆的容器，和曾经时光的容器。

张恩利说：“我觉得在生命中，人也是一个容器。箱子也是一种未知，是一种承载物，我觉得它是非常实实在在的一种存在。器物和人相伴的过程中是有生命力的，我最感兴趣的是，它既在又不在”。

因此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厅门口，张恩利创作了一只挂着灯泡的空间，刚刚好容一人走过的狭长通道，挤压着人们的心理感受。在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刻，某种原始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嗅到了一丝危险和不确定。我有种作为猎物终于掉进了设计好的陷阱的感受。我和这个作品之间不再是一个审美距离，而是一种本能的距离。这大概就是艺术家想要创造的通道吧，让我们进入他的绘画空间，卸下那些知识和信息的重负，用皮肤、用本能、用接近原始本能的嗅觉、听觉和视觉，来和他的作品发生相遇。因为他也用这种原始之力创作着。他说：“由人转物，其实是内心的需求，其实还是画人，只是把人的精神性放到物上”。

2012年张恩利曾以高超的技巧画了一幅作品，叫做《历史》：在一只白色的橱柜里，是一团亢进有力的红色线条在剧烈舞动，它们试图撑破禁锢着自己的橱框。我在张恩利用盒子创造的空间里，体会到了那团线条的感受。孙悟空在金角大王的葫芦里，也留下过这样的挣扎痕迹。空间之中的生命痕迹，是理解他的空间绘画的线索。

张恩利的展览名字总是和空间有关：《会动的房间》，《有颜色的房子》。在和美术馆的空间绘画系列中，叫做《彩色房子》。房子是更大的容器，装载着人的时间和回忆。他的空间绘画是扩容后的静物肖像，是在更大的三维画布上形成具有生命感的流动。

究竟什么是空间的“内”，什么是空间的“外”，同样是一种心理感受。张恩利用盒子搭建的空间结构是可以让人进出的。但他总是强调这些空间绘画 并非装置，而依然属于绘画的范畴。在走进他的空间绘画时，我常常想起古代的神仙妖怪，他们在空中画个圈，里面是亭台楼阁，风景如画，主人公一脚踏进画中，流连忘返，总忘记回到人间。张恩利的空间绘画，更接近这种在三维和二维之间自由出入的绘画感。他在三维世界中用盒子创造出一个与现实物理空间可以隔绝的存在（心理上和感知上），而作为观众的我们可以自由出入其中，用绘画在不同的空间中自由漫步，在二维和三维世界中出入自由。


张恩利探索着绘画的边界，在画面上，用线条替代了体积感，依然可以赋形。那在空间中的绘画，或许也可以如此实现。他说：“我只想把绘画的边界打开，更自由”。

绘画的边界究竟是哪里？是画布的四边吗？是墙壁的四边吗？这又让人想起孙悟空，他翻不出五指山，五指山是他行动的边界。五指山无限延长，无论他翻多少个十万八千里。画家总是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画布上创作，若没有画布，他们的作品以何物为依托？

张恩利就是想突破绘画的边界、容器的边界和五指山的边界。

和美术馆的作品中，在阳光洒落的一瞬， 彩色房子的“外”成为了“里”，空间的内外获得的转换。空间即画，那一瞬，“画”翻出了画布的五指山。

张恩利的确用空间绘画创造了一种新的空间感。可能在他创作这些空间的过程中，他也寻找到了最初绘画的冲动，和数万年前，人类最初在岩洞中拿起炭笔的时刻一样，留下原始的冲动和生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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