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的故乡与旅程 | 艺术当代
2024-01-07 14:22

文／吴蔚

丁乙以“十”字为符号，创造了极具个人风格的艺术语言，其持续约三十五年的“十示”系列始于1988年，脱胎于工业印刷标尺符号的“十”字在他手中不断被赋予新的意义：它是构筑事物本质的基石，是连接人类认知的纽带，也是解锁未知宇宙的编码……丁乙以自己的方式缔造了一个艺术符号体系，并在其宁波个展“故乡与旅程”中，启发我们在有限与无限、个人与宇宙、符号与真理的互文互释中探寻生命的奥秘。

“故乡与旅程”由崔灿灿策展，以宁波为出发点和归宿，呈现了丁乙在世界各地的创作足迹，以及他对宇宙、人生、历史的思考和探索。事实上，丁乙出生并成长于上海，尽管他幼年时在故乡宁波只短暂逗留过约一年，但是往返沪宁的夜航船与头顶的星空早已烙印于心，滋长为冒险与创造的艺术灵感。

此次展览分为两个部分，同期展出于宁波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和宁波美术馆。两馆的选址本身就体现了故乡与他乡这一主题的辩证关系。由葡萄牙建筑师阿尔瓦罗·西扎与卡洛斯·卡斯塔涅拉设计的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位于宁波东钱湖畔，可视为世界文化的注入；而出自中国美术学院之手的宁波美术馆坐落于原宁波轮船码头，代表了地方文化的底蕴。中西方文化基因的融会，既赋予了此次展览愈加开阔的艺术场域，也象征了丁乙艺术的自由漫游与回归。

在当代艺术中，使用重复的符号和母图是一种有效的艺术策略，如索尔·勒维特的立方体、草间弥生的圆点、布里奇特·莱利的波浪、艾格尼丝·马丁的条纹等，它们传达了一种永恒、无限和不间断的连续性。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起，丁乙通过持续重复一个基本要素的变异与演化过程，极大拓展了抽象形式语言的可能性。他以“十”字为核心符号，不断丰富它的呈现手法，使一个看似简单的图形产生了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与表现力。他用符号带我们进入当下，用每一笔来扰乱对形式和秩序的期望，产生对图像的挑战。“十”字的重复，因此构成了一个局部相似、整体无限变动的系统。

由黑白相间的波浪墙围合的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是呈现丁乙创作历程的前奏与起点，主要展出丁乙的纸本作品，包括速写、草图、旅行笔记等，从中可见丁乙的符号探索与材料实验。博物馆外形如一滴三角墨点，连绵的墙体使其整体空间富有精美的曲线感。建筑空间的基本语法与丁乙的纸本创作形成了一种形而上的对话。随着坡道环绕的空间流动，这些纸本作品逐一拼凑出了丁乙近四十年的创作轨迹，他如何将“十”字还原为“词根”，重复拆解、寻找、重组线条、几何、色彩与结构的丰富关系，创造了重复、精确、复杂的十字网络。

纸上的线条或散漫或精准，像天马行空的想象，又具严谨的逻辑；色块或鲜亮或柔和，似亲密的私人情感，又如喧嚣的城市景观。从纽约、伯明翰、柏林、开罗，到巴塞罗那、约旦、斋普尔、宁波……一次次旅程，成为丁乙作品中的符号、图像、风景和象征意义的锚点和基础。

《十示2023-B3》绘于宣纸之上，尺幅巨大，下半部为黛蓝夜幕中的繁星闪烁，上半部是漫天钴蓝中的星座星图。蓝色是一种深邃和浪漫的色彩，它代表了艺术家对于梦境和命运的探索，亦是对于理想世界的向往。它与丁乙的纸本作品一起，构成了一位艺术探险者长途跋涉中的指引。

启程出海。宁波美术馆的前身为宁波港客运码头候船大厅，此次化身为艺术家记忆中的夜航船，展出了丁乙不同阶段的“十示”代表作和新作“星座”系列，让我们重新审视“十”字的个人与普世价值、抽象艺术的精神境界，以及我们自身的存在方位。创作于1988年的《十示II》以彩虹光谱和坐标一般的竖线拉开了“十示”系列的序幕，也预示了丁乙符号化的抽象艺术之路。

“十示”作为一个表征系统，蕴含了丁乙对世界本源与宿命的思考。“十”这个最简单的文字与标识，包含了垂直、水平、对角线等构图的基本要素，亦映射了中心与边缘、规则与无序的对应关系。众所周知，“十”在丁乙的长期创作中被赋予丰富的视觉形态，同时，“十”作为一种符码或坐标，也在隐喻人类自身存在与整个宇宙之间的关系。

在近几年的作品中，如此次展出的《十示2018-2》《十示2022-17》等作，丁乙将不同颜色的丙烯颜料层层覆盖在椴木板上，再用随机的雕刻角度呈现出不同的斜切面，形成画作更为丰富的色彩层次和质感。艺术家通过不断变化的“十”的形态与组合，探索人与自然、个体与世界的交互作用。这种关联个体与整体，将个人体验上升到宇宙高度的理念，使丁乙的作品超越了纯粹的抽象形式，而更具有了哲学意味。

2022年，丁乙在拉萨的个展亦借助双展场的互文形式，将“十示”系列作品与藏地的自然、信仰、文化、历史等元素相结合，叩问星辰，实现了其对精神世界探索的突破，迎来其抽象艺术创作的一次重要转折。

在新作“星座”系列中，丁乙将“十”字符号排列成代表各种星座造型的组合。在层叠的色块间，线条延伸向虚空，抽象成不同形态的几何星群，在有限的时空中触碰无限的宇宙意识。看似随机散步的点，通过线条转化为有意义的配置，“星座”系列体现了艺术家对创造性诠释的信仰。严格说来，星座并不存在，它们是通过集体想象被创造出来的：挑选一组星星，想象它们之间绘制的线条，并赋予其视觉意涵。实际上，星座展示了心灵将自己从表象中解放出来，并将其梦想和欲望投射于世界的力量。丁乙的“星座”系列似乎展示了这一过程，作为催化剂，引导观者进入一种令人沉醉的精神状态。

无论是简单本真，还是复杂丰富，归根到底，不过再现一己本心。在“故乡与旅程”中，我们仿佛真切地看到了艺术家内心世界的全景图：从童年纯真的仰望，到青年理想的崛起，再到成年后对人生意义的深邃思考。丁乙的抽象艺术暗示了一种沉思和内省的创作过程，“十”字符号在层层迁移后，专注于传达情感、能量和存在的精神本质。这也是丁乙送给家乡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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