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7 12:51
文／华睿
夏季的南法是艺术与创意的天堂。
全球范围内可能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像普罗旺斯和蔚蓝海岸地区一样，在每年阳光最灿烂的日子里，把多种艺术表现形式中最强大的能量全部汇集。从参与阿尔勒的影像盛会、沉浸阿维尼翁戏剧节，到前往土伦和耶尔体验前卫的室内和产品设计，再到感受艾克斯顶尖的歌剧与音乐剧......各行各业几乎最优秀的创意人士在此期间齐聚在这片历史文化宝地，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带来精彩的故事。再从艾克斯驾车二十分钟，便来到一片名为 Château La Coste 的葡萄园。
在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Château La Coste葡萄园，这是一片建筑与艺术共存的魅力之地。
这座乌托邦般的丘陵之上散布着 四十多件艺术和建筑作品 ，让来此感受南法旖丽自然风光、品尝由⻓藤⿊葡萄、⻄拉红葡萄和卡勃耐⽩葡萄酿造制成的美酒的人们，能够一览当代艺术和建筑最杰出的精神面貌。园主用了十余年时间把自己对当代艺术、建筑和设计的热爱倾注在了这片占地202公顷的土地上。自2011年开放以来，酒庄每年都会邀请建筑师和艺术家来此参观驻留，自由地去创造特定场域的在地作品。
进入园区，标志性混凝土结构制成的开放式大门欢迎着全球游客的到来。
安藤忠雄是酒庄最早邀请的建筑师，于2011年先后为 Château La Coste 创作了大门、艺术中心、小教堂等建筑和几处在地雕塑作品。大门下的一条长长步道通向同样拥有混凝土结构的艺术中心，建筑前的大片水域将周遭景色收入脚下，艺术家 Louise Bourgeois 于2003年创作的著名蜘蛛雕塑便匍匐其中，艺术和建筑的旅程也就此开始。
Alexander Calder、Sophie Calle、Tracey Emin、Andy Goldsworthy、Sean Scully、Richard Serra、Franz West等现当代艺术大师的在地作品散布在一个需要徒步六小时才能将所有作品尽收眼底的艺术路线之中。
除了当代艺术， Château La Coste 的园主还爱好“收藏”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获得者 。除了安藤忠雄之外，还有五位该奖项得主在此处施展才华贡献作品，甚至有些是作为建筑师生前或退休前的最后一个项目。
Jean Nouvel 为酒庄打造了最现代化的酿酒酒窖，希望让葡萄酒的生产过程与当地的自然环境达到和谐统一。Frank Gehry 将其于2008年为蛇形画廊建造的音乐展亭搬到了这里，Richard Rogers、Renzo Piano 和 Oscar Niemeyer 则贡献了三座个性鲜明的展馆，用于丰富的艺术和设计展览项目。
正是在 Niemeyer 于2012年辞世前的最后一个项目里，Château La Coste 和泰勒画廊（Timothy Taylor）一同带来中国艺术家丁乙的个人回顾展。名为《丁乙：预示与回望》（Ding Yi: Prediction and Retrospection）的展览于2024年7月3日至9月15日在此展出， 呈现这位中国几何抽象艺术的领军人物在过去四十年间创作的约30件布面、木板和纸本绘画作品，一件空间装置和一部自传式短片。
穿过葡萄树间的羊肠小道来到这座处在山丘腰处、展现了 Oscar Niemeyer 最具代表性设计元素的玻璃画廊，人们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建筑师至始至终对于有机线条的青睐。正如 Niemeyer 所希望的那样，展馆是一个适应景观和植被的轻型建筑，其结构和谐自在地融入环境中。由醒目的玻璃外墙与清澈的水池池面造就的虚实体量交织在一起，在一片井然有序的葡萄田地中央呼应着普罗旺斯山丘地貌的连绵起伏，好似自然的精华被浓缩于建筑之中。
丁乙的作品通过一种别致的柱状结构以两两成组背靠背的形式被有机地分布于空间之中 ，遵循着建筑本身水泥地面接缝处的痕迹，与周遭环境在秩序与反差中形成一个整体。展览汲取东方哲学和西方美学的精髓，呈现出既有实验性、注重过程导向又有传统方法的当代作品。
在丁乙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他以此为方法论，在创作实践中以个人与社会的跨文化视角来探讨关于高速发展、城市环境与人类文化的整体关系。
对于丁乙而言，在 Château La Coste 的这些展馆中，最具吸引力的就是这个基本上没有墙面、乍一看不太容易展览绘画作品的 Niemeyer 展厅：“我想这个展厅和绘画之间能够产生新的可能。场馆空间具有很强的开放性、通透性。我们可以透过空间的玻璃，把远处的自然风光都变成展览的一部分。”
展厅前波光粼粼的浅水池强调了展馆与周围景观的联系，通过光线和反射的相互作用为这座建筑带来更加深入的体验感，而艺术家也认为这种建筑布局为在此发生的展览提供了新的阅读方式，“展厅前面的水池闪烁的光影，还有强烈的阳光，都和展览本身产生了某种有意思的复合关系。对于做个展而言，这个空间可能是非常具有挑战性，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悬浮于 Niemeyer 的建筑师空间和南法自然环境之间的丁乙画作，包括那著名的“十”字符号，一直以来都被艺评人和策展人看作一种对空间和时间的度量，无论小到艺术家个体还是大到历史社会维度。在西方和东方形式美学方法的综合之下，这些密密麻麻的笔触预示了二进制代码这种当代社会最显著的视觉符号之一，以及当下发展迅猛的数字领域。在艺术家不断塑造、擦除、重塑、破坏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手工式的数字模型，一种由局部往整体衍生的绘画算法。
一种最原始的“数字艺术”。
另一方面，展览遵循着丁乙职业生涯的时间线索，呈现艺术家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的作品。从1988年最早的《十示 I》开始，艺术家的“十”字绘画从最简单的形式与色彩和对手工感笔触的摒弃，到多样材料、色彩与方法的实验，这样的发展动线为艺术史提供参考，又是艺术家自身社会环境的写照。伴随着这种技术变化的，是丁乙不同创作阶段在视角上的转变。
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是从平视出发，以宣言式的姿态去繁就简；1998年开始的俯视视角，目光投向脚下的城市、世界的关系；再到近年的创作，仰望星空，远眺人类文明的未来。在这个时间跨度上，社会变迁与世界剧变在艺术家创作轨迹的近处与远端发生，在有迹可循的作品系中反映了我们所处的时代。抽象艺术的价值，也是在于这种反映时代而超越时间的理念。
展览中的画作超越时间，也超越地域。在全球和地方之间，国际化的形式语言和本土化的背景与方法搭建起了沟通的桥梁，把来到此地的世界观众们联系在一起，去体验一种更加宏大的艺术景观。有趣的是，丁乙曾表示其画作色彩与法国画家塞尚是有关联的，而后者正是出生于毗邻 Château La Coste 的南法城市艾克斯，附近的圣维克多山更是他最喜欢的题材之一。丁乙在2021年为了准备西藏的展览而去当地寺庙考察壁画，让其印象深刻的是，在这些500多年前的壁画中，很多都有塞尚和马蒂斯色彩理论的体现。这种跨文化和跨时期的对视，也体现在丁乙与西方抽象艺术历史的关系中。
在视觉感受上的普遍理解和认识，本质上是一种对自然的认识。关于历史，关于环境，边缘模糊的时间性和地域性，在某种程度上阐述着艺术家对于当代性的解读。
此次回顾展的策展人阿尔弗雷多·克拉梅洛蒂（Alfredo Cramerotti）表示：“作为策展人，我希望邀请每一位观众吸收并沉浸于形式与概念的融合中。在丁乙于Château La Coste的个展中，观众将经历一场超越凡俗的视觉语言迷宫之旅，在那里，每一个笔画都回荡着文化记忆和当代共鸣。”
在与酒庄人员的交流中我们了解到，超越时空的文化记忆和废墟的概念早就烙印在此地的历史基因里。展厅对面的小山丘原来是一座古罗马医院。多个世纪前，罗马人来到这个地区，在这座山上定居下来，开垦了这片土地。这里到处都有古人在此耕耘的遗迹，比如那时发明的梯田系统和古老的灌溉渠道。庄园沉浸在悠久的历史中，而这也激发了如今许多来此创作作品的艺术家的灵感。 他们希望能够创作出一些永久地留在这里，会延续几个世纪的作品。
也许500年后，后代人会发现这些已经成为“废墟”的艺术遗产。将自己定位在一种历史形式中，这种历史形式不一定是艺术史，也可以是更普遍的文明史，这便是丁乙的个人回顾展和 Château La Coste 给予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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