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下人们还能耐着性子在画廊长久的凝视一段微微变化的表情,那很有可能是因为记忆在缓释而不是欲望在起作用。朱加通过变化的红色与重复的青年,试图在影像中重新玩味几十年来的记忆,历史如同PS中的图层,被拉出不同的曲线,错位的放置。
空荡的展厅里,超过人体数倍尺寸的大投影屏幕被依次放置,并微微向后倾斜,互相略有错位。这种站法好似军训的队列,在透视中呈现出斜线。影像(我们是完美的 II)重复发出“我们是完美的”的口号,一遍一遍但并非重播,而是长达24分钟的不间断表演。艺术家通过与历史拉开距离的服装、道具与色温,默认了时代对审美的改变,但那些更多被保留的社会主义戏剧主线,阶级职业身份的设置,变现出文艺的战斗仍在持续。文艺的队伍不仅抬头,还会低头,战斗的主体从战士变成了演员小姐。
朱加是一个注重时间的艺术家,这一点并不仅是停留于对作为历史的时间线的编排,而是一种对纯粹时间的感知,并由时间打开个体与社会的关系。炭铅笔勾勒出的青春人物处在某种经典的影像动作之中但又被赋予可以想象的时长。被风吹起的短发让气氛瞬间松懈,上下摆动的敬礼的右手好像会随时从太阳穴处撤回。如果说印刷物与影视的传播让个体的记忆在时代中被共同构建,那么同时,那些共同记忆与情感也被塑造成了一个个并非连续的,而是不断被高潮中的形象冲击、重叠的断裂瞬间。
2008年,“我们是完美的”初代作品发表,同样是青年男女站立于镜头前,艺术家着重以从下至上的视角刻画了他们的脸部。不过这一作品和十几年后不同,没有影棚的修饰与戏剧化的集体指令表演,监视器中的影像将他们当时的神情一个个单独呈现在白色的天空下,补光为没有阴影的面部。集体并不表现在画面里,而是在一种社会性的想象之中,一种相似的情绪或眼神。这让人联想到当时的商业广告与电视剧里积极向上的青年与都市大楼天台的组合,就好像从《奋斗》(2007)和《蜗居》(2009)两部片中抽离出来的片段,影像中没有台词,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中的身体,和无法静止的,被镜头凝视的面部神经。这不仅显现出对表象上革命美术的完美主义的无奈,更是借由录像,或者说媒介技术的发展所带出的真的历史与细节。视频的再现语言暴露了历史里那些由静态媒介筛选、构建出的虚伪。
缓慢发展而变化微小的画面配上持续的C大调提琴声,作品“彩色气球”将欲望限制在极小的情感范围内,就像集体主义生活中个人所能拥有的社会空间,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之间的交锋。平淡的演奏画面与戏剧性的女性望向镜头的目光之间存在着一种割裂,瘦弱的男性在绿色的木质窗框前仿佛无法把握住汹涌而来的女人渴求的目光。影视剧般工业级的视频制作效果之下,艺术家将历史试图浓缩在家庭与个人故事的循环之中,华丽的画面由观众自身的情愫作为筋肉依稀粘连。如果没有宏大的叙事依托,这种情感的投射必然走向一种悲剧的体验。
朱加似乎并不需要由符号串联起叙事,而是试图在短时间内把握,那个广义的政治似乎永远无法完全侵扰的日常生活的底线。在那个由肉体塑造出的真空地带里,青春显得无比耀眼。
2024年11月19日
草于金宝街
关于作者:
陈秋,艺术家,毕业于格拉斯哥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东南大学法学、哲学系。任《中国摄影》编辑。https://chenqi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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