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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LU INTERVIEW|Hu Xiangcheng: No meaning is the most free thing belonging to human beings, and sometimes what is useless can be called art.
Hu Xiangcheng: No Meaning is the Most Free Thing Belonging to Human Beings, and Sometimes What is Useless Can be Called Art|YULU INTERVIEW
2024-12-06 15:58

胡项城的外套随意地搭在工作台上,展览还在进行中,工作室上的手稿、书籍、小玩意儿都准备就绪着,让艺术家工作的情景在这里随时再现。展览已经开幕,但布展尚未结束。
“天天问”是一个不断地变动、持续更新着的展览。某种程度上,你可以把它视为有生命的存在:艺术家在现场,鼓捣鼓捣豆子、重新挪放一下物件的位置,然后不经意地在上次观看时的某个角落赫然冒出了件新玩意。“动”是一种状态,成为了艺术家的方法。

很长一段时间里,胡项城并非将身分固成一个样子:年轻时候做过木模工、翻砂工、厨师,因为对乡建等工作的兴趣,在长三角一带用 12 年的时间投身到生态农场,乡建等工作中。“当然同时玩玩,但这个乡建这事情一下子是停不住的,一做就是 12 年,然后我就 60 多了,但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完成。”

随心性很重的胡项城得到了策展人南条史生如此评价:“这样的艺术家是欧美日本所没有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更像是一个拥有许多玩具,并且一直在和这些玩具打交道的一个大男孩。他不仅仅是一个画家,也是雕塑家、装置艺术家,更是一个哲学家。”

2024 年 4 月 14 日至 2024 年 6 月 9 日,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推出了中国艺术家胡项城近年来最大型的个人展览项目——“天天问”。展览遴选艺术家 1970 年代至今各个阶段的绘画、影像、雕塑作品及资料。同期呈现了艺术家根据PSA建筑历史与特定空间实现的多件大型装置新作。在展览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与胡项城开始了一场对话,在一轮又一轮的提问里,他用一如既往幽默地方式,回应起了何为“天天问”。

为什么会选择在“天天问”这个展览中展出“胡项城工作室”,我看到您这段时间还会常常到 PSA 工作,拥有一个“工位”的感受如何?您试图让这件作品从一件装置变成一件更具有互动性(与环境或是与观众)作品的原因是什么?

比如说,我们有一件作品《一滴墨汁的旅行》刚开始布展时只有一分多钟,等到布展结束时想达到三分半钟长,它既展示了思想的成果,同时又表达了过程,这是非常有趣、非常“活”的。作品一直都在变化,保持着进行中的状态,它和这个美术馆持续地在互动,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方式。当然出于安全风险的考虑,大规模的装置变动不大可能,但可以少量的、局部的“动”,我感到还是很有意义的。

并且,我们把一个工作室放在美术馆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一起来交流,从艺术家,本地大妈到小孩子……各种各样的人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他们不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还提出怎么样去做的一些建议。当代艺术并不是为某一个阶层服务,每个人都活在当代,小孩子也活在当代,对吧?与此同时,当我们说到当代,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当代”就和“历史”割裂了,更像是我们做了“答复”,生命不断地延续下去,人也在不间断地复制,基因一代又一代的往下传递,历史的纵向总是在进行中,而行动本身,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


前几天我遇见了一位拿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观众,他认为 ChatGPT 技术出现后智商被提高了50%。那天他向我提了一个问题:生物的 DNA,无论是指纹还是年轮都在向右旋转,我的作品里也常常出现这种向右的倾向,他问:“你是否研究过生物学?为什么作品里会出现这样的表达呢?”我回答他:“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随机的,或许有这样一个神,或者说高级生命,在打鸡蛋的时候恰好用了右手吧”。

艺术家在对待这样的提问时无从解释。谁也解释不了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规则?人的认知总是有局限的,但我仍然非常好奇,就像你做记者提问一样,我们也这样寻找问题的答案。我把那件手摇的作品命名为《天天问》,但其实我的每件作品都在“问”。那件作品里面有那么多日常东西,有些东西是相关的,有些东西是无关的,原本永远不会碰在一起,但我将不同的物偶然地在这里凑在一块,让无序和随机在这里发生,当摇动手杆以后,物体互相撞击发出声音,原本独立的物体变成一个大机器的零件,在里面运转着,所有的物体,包括人的存在,都是临时的“凑合”。

“万物皆数”,可以肯定的是事物的运转里有数字的存在,无论是一个小虫子、一片树叶又或者是宇宙的存在。这作品《尺度》就反映了我对于“数”的思考,我从四个方面来讲述它:一是老师让我接受了“万物皆数”的理论,衡量数的工具——尺子,在不同的文明中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将各种不同尺子呈现出来,最近人们了解到量子纠缠的理论,主观意识可能引起客观的变化。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10年以前我就一直想做这样一件事,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尺”就意味着标准,好比奥运会比赛的规则都是由西方人制定的,没有规则不好比赛,但规则的制定让“游戏”和“竞技”混在一起,好比小时候我们马路上看到的杂耍,“耍”字里有非常幽默的部分,让你会心一笑,直到后来杂技取代了杂耍,成为了一个技能、竞争或者说表演。这也是为什么我花了10年时间找到一个人帮我做了这个“尺”,但这辆“看上去的尺”,实际上还可以拉开来,再次发生变化。尺度另外也可作为标准来看待。

比如当我们说艺术是不是有统一的规则?在我看来,在统一标准下诞生的艺术,无论它的技艺再高超,都只能称之为“反动的艺术”,因为它在试图统一人的思想。人生本来已经十分枯燥单一,因为有艺术的存在,让我们思想丰富、柔软。至少,艺术在我们的生活中能发挥这样的作用。我有一些作品画得很快,一晚上就画出来了,有一些作品很慢,可能要花20年的时间,事情是这样的,但它与时间没有关系,而是看你表达的需要。

现在小孩子们通常家里面装修得都很好,一滴米掉在地上了,(引过来)一个蚂蚁爬进来,妈妈紧张得要命,其实这都不正常的。地永远扫不干净,生活中不可能彻彻底底的干净,总会有地方出现异常,如此一来就会过于沉重、过于严肃。画画也是这样的,掉了一块颜料,那又怎么样呢?下面不是露出一块了吗?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有时候不是故意的,有时候让时间在上面发挥作用,不论如何,“变”都是恒定不变的,所以我不如索性把“变”做成我自己的方式。

似乎哪怕这件作品已经完成了,你也会不断的加入你的新想法,这件作品仍然在不断地迭代当中。

完成还是不完成,我有时候都是不管的。画册哪怕已经出来了,我还会有时画上面来添两笔。对我来说在画上签名真的很困难,到底这个在上面还是在下面?但其实“上”或者“下”、“抽象”或者“具象”都无所谓的,地球的引力告诉我们分辨“上”或是“下”,但这都是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去观看它。

对于您来说,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可以开始做一件艺术品了,什么时候又知道这件艺术品已经完成?

这很难说。绘画其实创作起来还是最难的,是我花的精力最多的一类方式。一件作品做到“应有尽有”不难,但你要说“应无尽无”:不该有的一笔也不会有,少一点、加一点都不可以,那种是很绝的,这一辈子不超过10件。还有一些作品,也是最多的作品,就是“半死不活”——扔掉还挺可惜,再画下去——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90%你画好了,但还有一点点缺陷,这一点实际上只有艺术家自己心里知道,但是你心里总是不平,继续画还是不画呢?有些作品可能会有结束的时候,有些作品可能就伴随你的生命一直走下去了,哪一天你手抖不动了,它就结束了,对吧?

您在 PSA 这次的展览中也选择使用了和场地有关的材料水管,“在地性”成为我理解您作品的重要线索,材料是你和地方发生关联的重要条件吗?在作品里,你通常会如何选择材料?

是。比如,对木头我一直比较有感情的,和我身体有关。我小时候做木工活切木头的时候,手切开后,血流到了这里(比划到臂弯处),我知道没有不受伤的木工师傅,不受伤不可能成才。这个手平时没问题,但当你看到木头时这个手会有感觉,所以这种感触是一种打从心底颤抖的感觉。作为艺术家绘画也是这样的,绘画时,有些作品可以用符号、语言来解说,但真正好的作品它会进入你的潜意识。

有时我看到一块铁、一个零件,我莫名地感觉它像是一个人身体的某一部分:看见一小块指甲,或是看到了一小段身体——在材料里,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在背后,可能那里有完全不同的另一样东西,一种材料会衍生出另外一个事物,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你的气息依然》这件作品,这件作品实际上我是在纪念曾经给予我们教育帮助的人,我们用空调的管道代表一种“气”。

这件作品其实创作的是过去作品一部分,之前参加中国当代雕塑展,制作至今以后已经过去20年了,我一直放在露天的空间,因为我想要看到它20年的转变——物质的东西是很容易消解的,你可能留下一些什么?留下的,就是我们人与人之间的一份情谊。一些言谈,一些气息,我们的存在都是一个过程,如此把它们留存下来,传给下一代。

你的一些作品哪怕在谈论一些悲伤的问题,依然还是在用一种幽默的方式。
对,我不太喜欢用太沉重的方式,好像大家都觉得当代艺术非常严肃,用严肃的语言来进行严肃的表达,结果就是造成了与人人之间的疏远。我并不想这样,开幕式上我用上海话来了一段说唱,其实我也不会唱的,但我当时感觉全球当下处在比较沉重的状态里。各种对立突发,又或者是对人工智能的未来忧心忡忡,我自己展览布置也比较累,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大家在一起放松神经。

说唱里还夹杂了叫卖声和机器摇动的声音,实际上后面还有一层意思,这些吆喝、叫卖现在已经听不到了,看上去我们今天拥有的事物越来越多,人造物越来越丰富,但生物多样性在减少,地域性的语言也在逐渐消失。我曾经看过一场黑人游行,当中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每一个民族都有它自己特殊的语言,有一些构成语言的音素是不一样的。作为声音之中最小的元素,有些语言音素从世界上消失了,它就再也不会出现。但我不用直接批判的方法,直接用地方语言说唱一段,其实还是在用幽默去回应这个世界,对吧?


您年轻的时候性格跟现在差别大吗?
很大,小时候从来不说话,我小学老师甚至不知道我会说话的。一个人一辈子,可能注定了有多少话一定要说,大概吃多少东西的量、说多少句话总是有配额的。小时候我很喜欢吃虾,我吃太多了,造成现在我一吃下去马上就嘴巴发炎,或许老天有规定吧,小时候不让我说话,现在年纪大了,废话乱说了,对吧?(笑)

PSA 有一场展览相关的论坛,当时你提到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每个年代的小孩都可能会碰到自己的问题,但碰到问题时不要害怕,然后您在很久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也提到过一句“每个艺术家都要回应自己时代的问题”。您会觉得目前您面对的时代问题到底是什么?跟之前有不一样吗?

我们面临的这个时代要回应的回应挺多的,比如:年轻人会花6个月的工资去买一张很贵的演唱会门票,但我理解他们,在众多的不能选择中——买房买不起、找对象找不到的情况下,总要自己选择一些什么,哪怕是短暂地主宰一次自己的命运。

那天开幕式说唱的时候我念了一些数字,数字前后增增减减,“老虎要吃油豆腐,油豆腐里加辣火”,看上去是开玩笑,但在整个表演里每个人的行动都包含了目的,我们不会凭空地做一个没有意识的动作。但在一些情况下,我们需要去进行超越日常的工作,因为这个没有意义才是属于人最自由的东西,有时无用之用的才能称之为艺术。每一代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自己的困境,人生来本就是不自由的,但你仍然可以转换一下思路,或者是以一种更好的方式从这种限制里面跳出来。

“天天问”的展览开幕到现在,最近有什么比较想问的、提问的问题吗?

我什么都要问的,现在我要问的是我妻子为什么要叫我回去了?(翻看手机)要回去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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