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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高迪对话

作者: 梁绍基 三月,2012

(一)梦天堂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于杭州的外文书店画册里第一次看到西班牙建筑奇才高迪设计的圣家族教堂起,我就被其“惊天地,泣鬼神”的造型,浪漫、崇高、原始、神秘、怪诞、狂野、摩登、精致、淫邪、豪华、异想天开的生态造型所折服。2008年我终于登上了这座建筑,并参观了还在继续施工构筑的大厅和石刻工厂。为什么这位建筑大师逝世如此多年,他竟还能召唤千千万万的信徒去募捐集资,以民间的力量完成他未竟之业呢?因为高迪营造了一个人类的“梦天堂”——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一个“场”,人间的亚当、夏娃、伏羲之下,沉思、默念、忏悔,寄托灵魂和希望,凝聚不可征服的力量。

高迪的作品梦幻、迷离、超人所思,其俨然如神,但高迪的人格却极其朴素,为凡人、土人,甚至与现实中被众人视为社会低等。高迪为建筑圣家族大教堂奔波不息,操劳废思,全神贯注之刻不幸被马车撞倒。由于他平素不好露脸张扬,仪表又无绅士风度,倒在地上后路人不识,最后把他送到了贫民窟去养伤治疗。后当家人欲将其抬回去时,高迪竟执意不肯离开流浪人的基地。莫说轶闻的荒谬,但却道出了荒唐的真实、世间的戏剧性和高迪心的“真”。唯有“真”才能造就高迪的艺术天赋和他唤起“善”和“美”的力量,成就圣家族大教堂,因此高迪的人生形象便是“梦天堂”,一个挺立在伊比利亚半岛东部海滨之城巴塞罗那,从高地任何视角眺望都能看到的卡泰隆尼亚复兴的象征物,一群黄白建筑,揽天下辉煌的瞻仰塔。

据伊比利亚文化交流基金会卡洛斯先生说,现在圣家族大教堂大堂装饰施工已完成,但终有微词,认为建筑的内部构造偏离了高迪的原创之意。这不禁使我想到两点:一为米洛斯岛的维纳斯之断臂究竟该如何复原,一直存在争议,因为这座维纳斯雕像已不是实体的具象的物,而成了人类心中美的、抽象的理想。因此,高迪创造的不是视觉的圣家族教堂,而是人类心中的梦幻曲,遥远的、百感交集的凡人走向天堂弯弯的通道;其二为关于艺术的永恒性和历史的真实性思考。高迪当初的设计也是几易其稿,一切要回到原点,难为其难。更何况时代不同了,当代人的心态体悟不同了,在21世纪能完全读懂高迪也许不可企及。当然,后继者绝不能恣意杜撰曲解原创,需逼近它。其间的距离说明了高迪的伟大、过人之处。这样的奇才,百年甚至数世纪才能诞生一个,这便是“永恒的梦”。

一座座桔红色的建筑吊塔耸立在圣家族教堂塔楼群之间,彼此相依,伸展的长臂构成许多十字形,环围着十字耳堂尖顶别致的马赛克装饰。我想,若高迪——这个曾仰望现代技术兴起的天才尚健在,他注定会喜欢这新世纪的铁花。


(二)超验

毕加索曾说:“我不是在探索,我在发现。”那么我以为与其说高迪在进行“设计”,不如说其在“冥想”。巴塞罗那萨格拉达·法米利亚(即圣家族教堂)是超验的产物。

追溯高迪的设计思想的脉络,其作空穴来风,艺术家曾被拿撒勒以及被喻为黄金时代的中世纪浪漫主义概念、哥特式建筑的理性光芒及摩尔式的非洲原始气息所吸引,但就圣家族教堂的整体艺术效果而言,于建筑史册里独一无二。换言之,高迪的艺术不属于任何现生的历史风格,尤其是建筑材料、质感、装饰、肌理的处理极富想象力。熟铁栅格和卷纹的设计较之新艺术运动类似的探索,他早就捷足先登了。十字耳堂直冲霄汉,四个塔身布满不规则的栅孔幽影,环绕着笋体节节而上,并形成两侧带弧度的直线与大门拱券的抛物线弹性感相呼应,构成点、线、面与虚实的节奏对比。而尤其令人瞩目的是,通常教堂顶的十字架标志被穗、葵的植物卷叶取代,明快斑斓的马赛克镶嵌似永远折射着天空的圣光……毋庸一一细述每一个细节,我参观了大教堂后,唯恍唯惚“幻”而眩:眼前掠过抽象的生态的曲线,浪花、植物、玫瑰、枯骨、器官的流影,疑惑与奇遇自然仙景,有疑惑滞留于峻崖莽林,抑或是洞穴?抑或是天庭?一切化为彩霞飞云穿越于哥特式独有的、富戏剧性、连续重复的、崇高理性的、挺拔的结构中,呈现出一派神性、一派谧静。于是,我在静穆中领悟圣光。


(三)丝塔

2012年赴西班牙之旅,除了举办个展外,另一个重要计划是实现多年的一个宿愿,在法米利亚现场进行创作,与高迪直接对话。
该构思萌生于2008年,当初见到这座充满生态意识的造型物时,透过其哥特式的直线中转动着优美绵延的弧形构造,透过其满壁浮雕凹凸有致,富原始骨感的体积及镂雕幽洞浮影,如蚕上山吐丝的方格簇一般的栅格,我看到了暗潜的东方世界,蚕的家园,我的作品“自然系列”的幻化。

《自然系列 No. 2》的造型也是塔型。它始于1992年,我用生锈的建筑钢筋夹杂着铁刺做了许多金字塔形空框,让蚕在其上面生存、繁衍、吐丝、结茧包裹,而三角形被排列成一个十字形。有朋友见了,谓之“有尼采思想”,而我说:“这是世上一切生灵的镜子,人类意志的纪念碑、人类的信仰、人类的救赎之路,也是一座舍利塔。”

2009年,我曾将小金字塔带到法国巴黎,置于贝聿铭所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卢浮宫广场)前拍了张照片。2012年2月18日夜,我驱车将之带到巴塞罗那,清早兴冲冲地赶到圣家族教堂前,让小三角形的顶尖与大教堂阴影中的大门拱券形合一,初生的太阳勾出了二者的光廓、外形。阳光下,法米利亚的塔体石质与蚕丝锥体于逆光中虽发生了联系,但我仍未找到我心中的丝质圣三角,直至晚上夜幕降临,四周乌蓝,圣家族教堂大耳塔被白炽光照得像丝一样,不仅辐射着银光,而且薄化、纯化,幻化如箔片一样轻透,令人感觉更崇高神秘了。我顿时喜极,赶紧透过逆光中大部分被蚕丝包裹的三角锥去拍圣家族教堂的主体部分。阴影中的丝锥衬突出银色的教堂外形,其铁荆棘旁的茧子,犹如撒在对面建筑的拱券门之上。“自然系列”的丝塔拖着长长的投影,穿过马路,伸向远方的另一座丝塔……

就在我激动忘我躺在草地上仰拍工作时刻,突然一惊,脚底抽薪,勾在腿上装有矿泉水的背包不翼而飞……在法米利亚前,众神在,撒旦也在。


2012年3月23日

相关艺术家:
LIANG SHAOJI 梁绍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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