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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灰

作者: 陆蕾平 2005

“灰”在中文里有“灰烬”、“灰尘”、“灰色”等义,均具有中性、低调的综合倾向性,“很多灰”即是以此倾向性为整个展览的基调。 “很多灰”像是相互之间不言而明的暗号,谕示着对展览的一种质朴的自然主义态度:即抛却任何伟大惊人的展览概念或光鲜夺目的展览框架,剥去展览中一切非本质的东西,将重心回到作品本身。艺术家不再考虑该如何应题对文,所替代的则是对自我的内省、反思和批判。事实上,这是一个更加难以忍受的自我探索的创造过程。这意味着,艺术家要被迫成为有勇气的人。他要有勇气把自己剥光,把自我以及与之相联系所有内心最深处、最独特的一切完全呈献出来。在这一过程中,每个人都将依靠自我真实而进行一场斗争,努力将自己身上的黑暗逐渐进化为透明,努力去剥掉生活中的种种假象,努力从个人经验和个人探索中产生出自己的术语,一种适合自己感觉的、精确的个人表达方式。正是基于这种共同的创作立场,金锋、唐茂宏、章清、张鼎和邵一五位艺术家聚集在了一起。

金锋,作为在高校执教多年的艺术教师,其作品《一流学院》深刻而犀利地批判了艺术院校体制的假大空。他拍摄了院校的各个阶层——从院长到学生,让所有人都宣誓般“意味深长”地念着“经过几年的努力把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建成上海一流的应用艺术设计类学院”的口号,将其影像以金子塔形排列,投影在层层悬挂着的PVC板上。颇具讽刺性的是,所有的影像中,只有最前面最小的阶层——学生的形象是清楚的,越往后尽管形象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但是亦越来越模糊,唯一不变的是众口一词的宣言,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美好的宏伟理想终究极为无奈地如金字塔顶的影像般飘忽不定。

唐茂宏天马行空的奇思遐想终在他最新的手绘动画片《兰花指》中得以精彩体现。在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声中,一组组荒诞不经的形象、发展无序的情节行云流水般涌现而来:绚丽的蘑菇、雅致的花卉、耸立的宝塔、无面的人群、狂欢的动物……肆意滋生于三频投影的圆形框架中。这些神奇魔幻的道具既创造了令人迷惑与震撼的复杂和神秘的效果,又创造了现实的精辟隐喻。唐茂宏自称这部动画片为“个人小波普”,因为片中所有诡异的形象均来自于平日瞬间闪现的记忆或日常生活,正是驰骋的想象力,让他在现实和幻想之间,过去与未来之间构筑了一个魔幻超现实主义的奇异空间。

章清以往最有代表性作品均为注重现场效果的表演,但最近其也倾向于真实与虚拟的影像作品的创作,这次展出即是《劫》和《集成》这两个单频录像。《集成》是以梦幻般的非现实白色方块在黑底上的闪现来表现现实的城市场景。而《劫》则是以现实的手法不可思议地拍摄了一组非现实的会自己打结的蚯蚓,这件作品令人想起章清以前作过的一个20人钻在超级大布条中集体表演打结的作品,同样是出于对线状物的执迷,这里生物的真实感与影像的虚拟现实形成更为强烈的悖论。

张鼎在其录像装置《撬》中,试图通过对一个天生宗教信仰的青年人与一个具有异端性趣的老年人的案例,以此展开他对于命运是否因天性而注定这一主题的探讨。我们在并置的两个极端案例的深入采访中,得以窥探到被采访人颇为私密的内心独白。张鼎自述道:“我是一个贼,撬开了两个盒子……一个盒子是艳丽夺目的,有着华丽的衣裙,凄美的女性歌声,一个老头自炫地展现自己的身体;一个盒子是白色的,里面放着一本古兰经,古兰经下压着一个年轻人太多的无法解决的现实。”

在整个展览之中,最富戏剧性变化的是邵一。事实上,展览前的数周里,没有人能找到邵一。而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将“不在”本次展览中的时候,销声匿迹数周的邵一又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别人都说我不在,其实我一直在。”一并出现的是其颇具禅意的表演新作“不在”,于镜前静坐并跪拜。对邵一来说,这或许只是其在家修行的延续。那么,当其面对镜子跪拜之时,究竟是在拜谁呢?镜中何物在?我?佛?抑或是,佛即是我?我就是佛?

天主教安魂弥撒“震怒之日”(Dies irae)一节中提及末日审判中道:“这一天,这愤怒的日子,人间将销毁成灰……”虔诚的信徒在圣灰星期三必须去教堂接受神甫在额头上点的“圣灰”,画成一个十字。圣灰礼仪开启的封斋期劝人悔改皈依,邀请大家勿受物质世界的约束,因为物质世界固然有它的价值,终究有飞灰湮灭那一刻。即便我们并非天主教徒,也让我们时时记住这“灰”的启示,时时地规诫自己去撕掉我们日常隐蔽起来的伪装,揭示和体验我们的真实自我,让我们的黑暗现出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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