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玥的作品——无论是摄影还是视频——不断挑战并质疑所谓的艺术创作。在她十年来大量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条清晰贯穿她艺术实践之气：拒绝赋予作品任何意义和价值。尤其是在梁玥的视频作品中，她用一种近乎于“自杀”的方式进行创作，在她所有最后呈现的作品中，她挑战观众的视网膜和耳膜，挑战观众的习惯性“艺术欣赏”，质疑艺术所谓的“意义和价值”，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无需被观看，无需被赋予意义，无需被划入所谓艺术的范畴成为了梁玥“自杀式”创作的结果。 而她的最新的视频新作《看鸟》，更是一语双关的为自己的创作给出了绝妙的注脚。

在宽阔的湖面上，众多海鸥在阴郁的天空下飞翔、盘旋的场景以及聒噪的海鸥叫声统治着整个十分中左右的视频。这些杂乱无章的海鸟的运动和刺耳的叫声与宁静和湖面和天空形成强烈的反差。如果观众能够坚持10分钟看完这个视频作品，也大多被这些飞鸟搞得头昏脑胀，耳朵嗡嗡作响了。梁玥在她的这个新作中，以《看鸟》为题，振聋发聩地质疑：面对所谓的“艺术作品”我们到底在看什么？

梁玥的这类创作其实并非她的首创。如果溯源，在现代西方艺术史上亦不乏这类追问，从杜尚的“不相信视网膜”到安迪﹒沃霍尔的《帝国大厦》、《睡》、《吻》等固定单镜头的视频作品，直至德尔克﹒贾曼的《蓝色》。比肩这些先辈们的艺术观与艺术实践，梁玥以不同于男性的，更为细腻的视点，同样毫不妥协的犀利，融入东方传统绘画艺术的基本元素：浮云、水波和飞鸟，将哲学化的思考引入视觉讲述。与梁玥前几年的视频作品不同，近来她的视频作品屡屡出现诸如：天空，浮云，水面，树影等富有禅意的元素。在这种开阔的、带有冥想色彩的谧静画面下，单一、无止境的类似噪音的鸟鸣（或者海潮声）贯穿始终。在梁玥的所有视频中，她拒绝使用任何事先谱写录制的音乐作为背景，拒绝这种可能导致画面引入某种个人化情绪的危险。在梁玥那里，往往作为电影语言中烘托气氛的音乐，在无休止的单调的声响与谧静的富有浪漫色彩的画面的对峙中，成为了可以主导、甚至改变画面意义的一种统治力。这种单调的回旋，仿佛是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人生的听觉隐喻，在《看鸟》中，它配合着混乱的飞鸟的翱翔和盘旋，在纯净的水面和天空的衬托下，构成了一种对于人类活动的视觉隐喻。而在《Dasein》中，单调蝉鸣的不断回复强烈的否定着我们的视神经接受到的，并且能激起我们某种遐想的赏心悦目的画面。

梁玥摄取那些最为原始的自然之景，力图将任何个人化的情感修饰降到最低，她的作品极少运用机位的移动，选取拍摄现场自然之声响效果，通过她的镜头和采音，让自然回归到它本来的面目，突出日常性的枯燥和乏味，在这种视听之下，作品的所谓“意义和价值”被弱化，乃至最终的消解。她的作品让人联想起赫尔佐格在他著名的《明尼苏达宣言纪录片中的真相与事实》中的一段话：

月亮是迟钝的，大自然母亲并没有叫你，也没有对你说话，尽管冰川时不时地确实会放个屁，别去听什么生命之歌。

与赫尔佐格的电影实践异曲同工的是，梁玥通过她的视频短片表达了同样的对于原始自然的迷恋，同时强有力的将那些被“人类智慧”过度赋值的自然回归。在这种“去价值化”和“意义归零”的过程中，一种全新的对于自然与日常的理解产生了。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无知之知”在梁玥的作品中得到了视听的再现。而与赫尔佐格电影实践不同的是，作为女性，梁玥无法做到像赫氏那样行遍全球，摄录下那些原始的奇异之景。但，或许正源于此，梁玥顺势取材的创作对于大多同样生活在“平凡之地”的我们更具亲和力，并且对于她本人更富挑战。在城市化不断侵蚀的今天，发现这些岌岌可危的自然之景，记录那些越来越无法听到的自然之响，成为梁玥抗拒所谓艺术潮流，寻找艺术之源的动力。

梁玥告诉我，《看鸟》的点题之笔是这样一幅画面，在短片最后，一群海鸥落在湖边人造的水泥堤岸上，在画面的左侧，堤岸的长凳上一位男士面对这群海鸥，但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一双脚，海鸥大多曲项面向这位男士。到底谁在看谁？

水面波澜不惊，天高云淡。


王峻
2011年1月9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