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迷雾重重、这里隐晦不清、这里古怪离奇、这里扭曲模糊……这里是赵洋用画笔涂写的童话，夸张又充满幻想。但不要寄希望在他的童话里得到安慰、不要寄希望在他的童话里寻得欢乐，更不要寄希望于在他的童话里收获到完美的结局。安徒生说，人生就是一个童话，充满了流浪的艰辛和执着追求的曲折。不同于将人生幻化成美好童话的安徒生，赵洋选择用魔幻的方式将人生这个童话残酷地摆在我们眼前。如果说赵洋的绘画晦涩难懂，不如说他的作品中那不可回复的奇特性，就像我们预想自然是非常复杂的，赵洋的作品展现了更复杂的人性。他更像是一个坏孩子，对绘画进行破坏，他的目的不仅不同于他所想要破坏的东西，而且想得到的是比破坏更有力量的东西。他的绘画中充满了这样分散的碎片和分散的部件，并使它根本不可能得到修复。他在画中处处设置了机关，干扰我们的判断，使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在这里，我们感到他更像是在向绘画索要一种无条件的自由。我们不知不觉陷于这种独特的、不可重复的时间之中，而误读是他关心的永恒主题。就这样他的绘画自觉地游离于所谓中国当代主流绘画形态之外，他为我们展现了全新的当代绘画视觉语言。


一

“为了我的写作我需要孤独”

——卡夫卡


赵洋1970年出生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吉林，打小开始就显现出过人的绘画天赋。在父亲的启发培养下，从小养成默画与想像画的习惯，每日乐此不疲。1990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附中，1995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中国画系。中国美院附中、大学的学院学习，加上在出版社工作算在一起，在杭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国画专业的学习、出版社的工作看起来似乎有些阴差阳错，但正如赵洋所言：“生活并无对错，一路走来不同阶段的生活成就了现在的我。”经历有点特殊的赵洋在面对画布时，不知会有怎样的思考？对于赵洋而言，他的“习惯用语”来自于他中国画的科班学习经历。从他 “随类赋彩”似的用色和自如从容的线条中可明显看出他常年使用毛笔的习惯和中国画的作画特点。同时，出版社的工作经历给了他某种“叙事”的能力。应该说，这种种的改行使得赵洋的绘画更具有丰富的新鲜感和更多的可能性，而成熟的技法让他面对较大的油画画布也没有怯生感，画面开放而充溢，比大多数油画专业的画家更加自由。

他血液中对自由的强烈渴望驱策着他孤身独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在2009年，赵洋辞职，来到北京生活，可以讲是追求艺术梦想。但我想他会做如此抉择更多的是苍凉的北京冬日、挥之不去的雾霾，更适合他现在的心境和想法，更有利于他创作，所以他选择留在北京。从他波折的经历中我们能看到他对于艺术的执着，他一直坚信着：“创造中艰巨才更有可能，顺利意味着妥协。”


二

“透过粉饰，我会掘出一个地狱！”

——波德莱尔


初看赵洋的作品，带着点荒诞的可爱。虽然没有《青蛙王子》里被魔法封印的青蛙王子，但他有《青椒与青蛙》里与青椒作乐的古怪青蛙；虽然没有《人鱼公主》里为爱化为泡沫的人鱼公主，但他有《美人鱼之泪》里无力瘫倒着的落寞人鱼；虽然没有《灰姑娘》里将辛德瑞拉摇身为公主的可爱仙女，但他有《光荣替代梦想》里张开翅膀的模糊女神；虽然没有《国王的新衣》里昏庸国王坐拥的奢侈皇宫，但他有《国王废墟》里残缺不堪的悲凉城宇……

慢慢的，赵洋的童话故事从可爱陷入了悲观。这里只存在着“晦涩的记忆和失落的时空”，这里的阳光正在褪去，空气正在凝固。在一部没有会魔法的巫婆、没有会一见钟情的人鱼，也没有能将灰姑娘变成公主的仙女的赵氏童话故事里，令人生畏的眼镜蛇、诡异的孔雀、可怕的猫、呆板的石头、神秘的雾园……他的故事里只剩下这些古怪离奇的“配角”。而主角却神秘地缺席了、勇敢威武的王子不见了、可爱善良的精灵也没出现，有的只是那些脸庞模糊、轮廓模糊的剪影。所有属于童话的美好情结，在赵洋的童话故事里残忍的变味了。而“他用古今形象的叠加与组合，让我们发现了荒谬中的和谐与混沌中的清晰；人性中的孤寂与戏谑。”那个原本以轻松拉开序幕的童话，不知何时已成为像“无底洞”般的存在。就像赵洋自己认为的，他在“讲述一个不能言说的故事，没有时间，没有结束，没有真实，很多貌似的存在，很多真实的假象，就连事件也是如此，奇怪最终成为进程的主线，荒扭成为高级的瓶颈，那些暗暗的隐喻，那些似曾相识的神秘和主义，那些好像被掌握的语境，都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呜咽中蔓延开来”，变得无边无际。

渐渐的，当你选择勇敢的直视这些“童话”时，你是否突然觉得那所谓的“恐怖”被一种叫“现实”的东西打败了呢？你想在赵洋模糊的人物中求个真切，但却发现“模糊”才是真实。我们的确忘记了在《艳阳天》中与自己相依的那个“他”，我们的确忘记了在《夜幕之旅》中与自己携手的“他”，我们也的确忘记了追求《彼岸》时的那个“自己”。在一个叫人生的童话里，有些人像恶毒的皇后般出现在我们的童话里，让我们陷入困境；有些人像勇敢的骑士般出现在我们的童话里，将我们救出困境；还有那么一些人，像童话里可有可无的花草树木，出现过却又什么也没留下。这些或是让我们憎恨、或是让我们感激、或是让我们无感的人。就彷如赵洋作品里的人物，他们的轮廓在我们记忆里逐渐模糊，而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仿佛赵洋作品里的背景，日趋斑驳不堪。赵洋承认“我陶醉充满扭误的妙意。虚张声势变成不可言说的言说”。在赵洋的作品里，艺术已经不再是凡高的拯救之路。相反，它更强调生活的糟糕。在这里，赵洋用他的作品告诉我们，人生这部童话不是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也不是勇敢的骑士战胜了可怕的魔王。人生就是在想起与忘怀中成长，在残忍与克服中壮大，在虚幻与现实中告别……


三

在开始／黑色是整的黑暗／渗透的只有流痕／／荒山芜林／杳无人迹／但总有隐秘小径／穿插缠绕／或断或现／让人难觅其踪／只有森林人和明理者能窥其端倪／查其丝毫／揣其痕迹／是为路眼／／生活无能为力／就像是没有终点之秘／有的只是寻找

——似乎的存在


赵洋诗歌般的句子和他的绘画一样已将美好与理想通通抹去，留下的只是残忍与真实。他的绘画在打破了那些固式的黑暗画面诠释后，以怪诞和玩味将真实显得那样捉摸不透又无穷无尽。在与他的聊天中，他不断提到“灵魂的最深处”可能就是无意识。在无意识之中，“所有既定的行为都变得混乱不堪，所有的既定观念都变得矛盾重重.......与事实极度地纠缠在一起”。这包括了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特殊秩序的能力和观念。他将他的艺术、他的思考和他的人生观以一种神秘和自我的方式流露出来。他不要求你去明白他的思想、也不灌输他的想法，他用他的绘画建立一个精神场。那画面中的“那道刺破黑暗的闪电”，那些破解魔法的咒语似的符号，似乎给了观者以希望。赵洋或许乐于画那些不可画的事物，一个从他内心出发，等待你获得的精神“净土”。他用一幅画，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用自己的视角去品读一幅作品的机会和一个用自己的人生去剖析一幅作品的机会。在无序的画面组合之中，设置了缺失的、具有破坏性的伏笔。画家的眼光始终关注那些困惑我们内心的精神事物，以及它们之间隐含的异样危机。画面透露着某些神秘和原始的信息，总能引起观者视觉的惊叹。就这样，外部世界被画家的内心之眼所审视，而画家也越来越疏离于外部现实，这也使得他的画变得越来越陌生。

画家善于剔除画面中多余的杂质，用超越时空的图像展示出特有的绘画精神特质，释放出高度浓缩的信息符号以叫嚣人生。他不是向所谓的完美结局致敬，不是向所谓的正义战胜邪恶致敬，不是向所谓的刻苦铭心致敬，甚至他都不是向所谓的美好致敬。他，只是向不可知的未来致敬，向不可知的未来的残忍致敬，向不可知的属于他的未来的残忍致敬。他，更向虚无致敬……


四

“我感到自由........我一无所有，所以毫无牵绊。一切都是暂时的，我在最魔幻的骗局中得过且过。”

——萨特


在赵洋的图像世界里，跨时空的图形与荒诞的形象虚构在同一画面里，然而他们却表达出极不一致的思想，强化矛盾以达到加倍的视觉感染力。相互对立、具有暗示意味的戏剧元素统一在矛盾的平面时空之中。赵洋的绘画徘徊在现实生活的平常事物与东西方神话传说故事、寓言之间，构成隐语与象征的载体，集中体现出“混沌”与“杂交”之后的图像。以超现实的手法，个人叙事的方式来回滑动在“故事”与“当下”的社会生活之间，呈现出强烈的戏剧感染力。赵洋的造型抽空了特定的时空背景，有的甚至是夸张而无厘头的，像纪念碑一样矗立于画面当中，充满虚无主义色彩与浪漫主义气息。绘画中的差异性和同一性，都被画家控制在一个矛盾、焦虑的区域。有时他自己感到了绝望，“我更关心矛盾和协调之间最接近之地，及对表达失败的眷恋，似乎更复杂的问题 。呢喃的表述、误读中的读法 ，语言、 情节、题材的美妙之处，最大程度的复杂 。崩塌只是线索，涂改是额外之前的电。 没有设定 、没有前提， 一切可能都是可能。各种元素 ，浑浊淤塞 ，寸步难行，无法自圆。”这些近似自言自语的疯话，似说非说的呢喃，不太通顺的语句表现出了艺术家的矛盾以及属于他自己的困境。

赵洋画面的图像常常是日常稀松不起眼的小事物，画家并非倾心研究于此，而是赋予物象自己不同的理解与阐释。作为一位绘画工作者，赵洋更像导演，试图用个体的绘画语言，将记忆与叙事有机的串联起来。画面的各类图像就似各类型的演员，各尽其职的摆出种种造型，演一出赵氏风格的内心戏。种种经历、情感、历史、故事以及内心的情愫用质朴的画语娓娓道来。

总之，绘画的魅力在于，它是线条又是色块，既是书写又是覆盖，既是形式又是内容。赵洋的作品使绘画回到绘画，就像伟大的画家都曾受过这样的撕裂和困扰一样，赵洋消解掉中国当代绘画的群体意识，让个体变得无比强大。

谁能说没有大团圆结局的故事不是童话呢？至少它用诡秘述说那些故事，至少它用残酷教会我们勇敢，至少它用悲哀让我们学会感恩。它使我们获得一副更冷静、更勇敢、更深邃的目光，从而不在为虚伪的表象所遮蔽。在这里，现实和非现实的因素交织，荒诞的细节和神秘的迷雾隐秘透露，只可惜赵洋制造的故事没有结局，又或者说他的故事只有属于他自己不可分享的结局。他将一个个现实的问题抛给我们，让我们猝不及防。但同时，那个曾经带着笑意观赏作品的我们，又在这猝不及防中陷入思考的迂回之中。人的渴望无穷无尽、人的感情填不满又掏不空，尝试放弃、再尝试获得，人心就是这么一个无底洞。在这部写给不是儿童的“童话”故事里，我们不会再耻笑童话的梦幻；在这部写给成年人的“童话”故事里，我们不会再看见好坏分明的人物；在这部写给我们的“童话”故事里，无尽代替了大团圆结局的枯燥。还是那个模糊的人、还是那匹繁复出现的马、还是那个古怪离奇的几何图形、还是那个阴霾不清的画面，我们始终流连于赵洋的童话中，而你在这往复循环的无底洞里找到结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