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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艺术家对话

曾梵志 金晶 钟嘉贤 2014-09-15

1,这个展览计划是如何诞生的?

曾︰2011年,在香港一个活动上遇到卢浮宫的时任馆长Mr Henri Loyrette,我们遍从艺术谈起。卢浮宫代表是古典的精华顶峰,Mr Henri Loyrette固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对话中我发现他对现当代艺术发展也深表兴趣。我是立足当代艺术,却一直寻找古典与当代艺术的关系,甚至回想起自己创作历程中,从古典艺术里得到很多精神启迪。我们对话一拍即合,于是生起展览合作的想法,希望藉展览带动更多关于“古典与当代”的讨论。那时还是很初步的想法,中间经历了近一年的时间筹备,还有很多挚爱朋友的建议和支持,才汇聚成这次展览。我心情是既兴奋又感激的。

2,在卢浮宫的众多作品中,为什么选择解构德勒克罗瓦的《自由女神领导人民》?是什么打动了你?

曾︰第一次看到这幅作品是在1985年,它印在历史教材上,只有邮票大小,但却吸引我凝视良久。占据画面中心位置的是半裸的自由女神,对上世纪80年代的保守的中国人来说,她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形象。就我而言,这是继维那斯之后,我所接触到的第二个裸体的女性艺术形象。

后来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为何这幅作品如此具有感染力,我发现自由女神在画面里的比例明显要比其他人物大。其他人物都很写实,只有她折射了德勒克罗瓦的想象,因而是爆炸性的、突显的。她似乎不属于旁边那些人所处的“正常时空”,只属于艺术家的主观视点,虚拟和现实世界就这样被交汇在一起,这种戏剧性的场面具有很深的感染力。

1995年,我在卢浮宫第一次看到了原作,又一次被深深打动。我认为在卢浮宫所有的古典油画作品中,它带来的视觉冲击是最强的。原作的尺幅很大,人物的绘画技巧异常丰富细致。场景是凝固的,作者的主观视角却非常明显,具有非常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3,如此说来,这是对你影响至深的一幅作品吗?它与你的创作生涯是否关联?

曾︰1990年,我进行了大学毕业创作。当时中国受到俄罗斯巡回画派的影响,正流行一种写实风情画。但我当时却违背了老师的指导,以家附近的医院为对象,创作了《协和三联画》。在这组作品中,我表现的都是群像,看上去描绘的都是客观日常生活,但刻画人物的方式却又是完全主观的。这种将思考与现实结合起来的方式让我摆脱了创作风格的束缚,这应该归功于《自由女神领导人民》带来的启发。此外,当时我也正受德国表现主义的影响,所以在《协和》组画的造型是古典的,但材料和笔触带有很强的随机性。

4,你怎样看待自己本次的创作?怎样解读它跟原作的关系?

曾︰今年年初我开始酝酿这幅新作,动笔前觉得并不容易,后来果然也是,为此我先后创作了四个不同的版本,时间跨度也很长。

在第一个版本中,我希望尽量不要破坏原作的造型结构,因为这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构图上,这一版本70%-80%都遵从了原作,我希望它拥有一种古典的韵致。在创作过程中,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各个人物的形象,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初习绘画的状态,感觉非常微妙。但我又悄悄地把自由女神的比例扩大了一点儿——这算是完成少年时代的某种夙愿吧——我希望观众在走近之后发现这一点。
而在造型之外的方面,我又希望表达出某些现代的想法。原作中的人物颜色较暗,我在自己的版本中把人物提亮了。背景部分我采用了纯色,我希望大面积的红色与绿色对深红色的展墙形成“破坏性”。另外,原作中使用了古典绘画的技术表现手法,是一层一层细致地画上去的。而我使用了直接快速的笔触,追求的不是“准确”,而是自我感受的表达。

创作临近尾声时的一天,我盯着自己的作品,突然却发现自己被眼前清晰的图像禁锢了。我完成了一个“自由的故事”,却突然想去破坏它,于是又接下来创作了三个版本(《从1830年至今NO.2,NO.3,NO4》),它们可以看作是一个组画,也可以看作是单独的作品。

5,请谈谈这三张作品,它们之间的差异体现在哪里?

曾︰这三个版本在构图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只保留了“自由女神”的形象(当然还是因为她当初对我造成的触动),但这个形象并没有被突出。我用简单的方法勾画她,然后又让她被反复覆盖,最后我发现她从一个肉体逐渐变成了一个雕像。在最后一个版本中,我不由自主在她旁边画了一些断壁残垣。没有人类,没有活着的生命,我觉得或许这倒是一种终极自由。

至于后三个版本之间的差异,关键还是集中在颜色处理上。《从1830年至今NO.4》的色调纯度为三者之最,我希望用这种强烈的色彩来体现当代性。

在我此前创作的“乱笔系列”中,灰黑色在画面里的比例常常较多。其他颜色出现的方式往往类似于枝干的受光部分。但在最后一版中,很多颜色的线条是独立存在于画面中的,它们没有具体意义,我在画它们的时候想到了电子的光感,不知道观众怎么想。

6,你多次提到了自由女神的形象,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曾︰我认为她首先讓我想到創作自由,同時也象征着肉身的自由。有肉身存在,人类就有欲望和抗争,就有他人和自我、集体和个人。这似乎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悖论,只要有意识,人便永远无法获得绝对意义上的自由。所以在我们东方的哲学里,真正的升华往往是从“涅槃”、也就是肉身消逝开始的,执着的念头因肉身消逝而无所依附,也再构不成束缚……但这又是另外一个浩瀚的话题了。

7,你怎样看待自己的作品在卢浮宫这样一个地点展出?

曾︰我的心情很复杂卢浮宫充满了大师之作,我还无法想象自己的作品也出现在里面是什么情景。我想,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投身艺术,就是因为看到前人的伟大创作。人类生命短暂,而美是永恒的,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8,你最希望见到的观众是谁?

曾︰是创作出那些伟大作品的艺术大师们。在我的想象中,闭馆关灯以后,他们的灵魂会从画里走出来。或许他们会对所有的作品指指点点各抒己见吧,我希望知道他们怎么评价我的作品。

9,对你来说,自由是什么?
曾︰对我个人来说,自由意味着绝对发自内心的创作,不受任何人与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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