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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艺术之激情

来源: Asian Art News 作者: Christine Han 翻译: 李怀瑾 2020-11-01

印度尼西亚的麦拉蒂·苏若道默是当今国际艺术界最具代表性的行为艺术家之一。她的艺术是内敛的;她的表演既针对个人,也针对集体;她的艺术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例如,她在《Eins und Eins》中的表演场地是一个完全空旷的房间,墙壁也是空的。在这个作品中,身着深色长裙的苏若道默跪在中央,将脸浸入盛满黑色液体的盆中,喝下一些并含在嘴里。突然,她扑倒在地,将里面的液体吐到空中。她又回到脸盆前,又喝了一口,脸上和头发上都沾满了黑色物质,然后她用右手食指指向空中,接着又剧烈地呕吐起来。一会儿,她平躺在地板上;一会儿,她蹲在地上或不停地移动,悲痛地呻吟和哭泣。浑身沾满黑色液体的苏若道默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激怒的黑色恶魔,四肢在痛苦中扭动、抽搐。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向四周喷射黑色液体,她的意志驱使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运动,就好像身体的所有力量都要从某种巨大的暴力中释放出来。

通过这种攻击性的行为,苏若道默2016年的作品旨在激发观众对日常生活中暴力力量的认识。“每天,我们都会被动地、出于恐惧或习惯性地遭受不同程度的暴力,这些暴力来自人类的经验以及对顺从和暴政的焦虑:所有这一切让我的创作始终充满不安感。”苏若道默说,“我们沉浸于日常暴力的这一现实让我确信去保持攻击性,或者说,我不得不从窒息和压迫的感觉中释放一切。”然而,对于观众来说,苏若道默的表演也是非常抽象的,就像一些怪诞的现代艺术展览——所有的墙壁和地板被泥泞沾染成黑色的——而在这一切之中,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正在沸腾着无谓的愤怒。在安东宁·阿尔托的“残酷剧场”(Theater of Cruelty)中,“激情和抽搐的生命概念”中的主题表演将与“我们时代的躁动和不安的特征”相对应。注意到大自然和人类的经历往往是残酷的,苏若道默在《Eins und Eins》中表演了她自己,用身心极尽投入的的方式叙述了存在的恐怖或荒谬,她对此感到作呕。艺术家说:“如果你经历过这些,那么你的作品就会更加激烈;你会付出你所拥有的一切。”1998 年,她在德国汉诺威的首次表演《第二个梦境》(Der Sekundentraum) 中,周围堆满了叠好和尚未叠好的衣服。然后,她把它们弄乱,尽可能多地穿上衣服,直到被卡住无法动弹。她相信“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她的表演探讨了衣服如何影响人们的行为方式。当时,她在德国留学,她的表演是在她所谓的“双重异类”与德国文化之间进行的:她在种族和性别方面与公认的欧美男性艺术家的标准相悖。“我个子太小,皮肤太黑,腿太短。我的脸,我的走路姿势,我的说话方式都不适合德国。但我可以说他们的语言,我可以提出我的想法,我可以在这个国家工作并抚养我的孩子。然而,这个国家的生活空间很小。我是白人环境中的‘黑人’。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份。”

苏若道默出生于1969年,在印度尼西亚泗水长大。她的父亲苏普拉托·苏若道默于今年年初去世,是冥想舞蹈Amerta的传播者,她1987年去世的母亲是传统爪哇舞者。20世纪90年代末,她移居德国,师从日本舞踏家、已故的古川杏(Anzo Furukawa)以及行为艺术家兼影像创作者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学习行为艺术和雕塑。后来,她在布伦瑞克艺术大学(HBK)完成了行为艺术研究生课程。1999年,苏若道默和行为艺术家Boris Nieslony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互补性,并在艺术家驻地和展览中进行了合作,加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艺术视野。她的另一件作品《尘埃》(2013)讨论了大流散和文化身份的主题。房间里摆放着一张铁架床,看起来像是美国或欧洲制造的。苏若道默穿着优雅的白色西装外套和蓬松的薄纱裙,抓着床拖过房间,沉重的床腿与水泥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某一时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颜料粉擦在脸上,转过身来看着观众,她那张涂成金色的脸瞬间令人惊异,宣告着她在扮演白人。这仿佛是对异域文化接触的一种象征性纠正。苏若道默将当代问题比作“世界分类系统”。她说:“你可以将其视为二战后的一种历史现象,一种促进西方与我们之间的差异、欧洲人的恐惧和‘服从习惯’的差异、主流和另类的差异的结构。”事实上,“艺术界就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她说。苏若道默讨论了各种形式的权威如何制定艺术家必须遵守的规则,而市场则是这些规则的最新支配者。“我创作的初衷一直是去理解我与人和周围环境的关系。它可能是抽象的、间接的,但我想解决我所知道的、我所看到的……”2013年,苏若道默在雅加达双年展上导演了一场名为《甜蜜的梦甜蜜》(Sweet Dreams Sweet)的表演。30个女性表演者戴着大块的白色面纱,外罩白色制服式服装和白色长袜,她们在雅加达的艺术文化中心塔曼·伊斯梅尔·马尔祖基(Taman Ismail Marzuki)和附近的塔曼·苏罗帕蒂公园(Taman Suropati Park)内成双成对地行走,场面十分壮观。有时,人们会看到她们并排躺着或坐着,将脚浸入蓝色的水中,弄脏了白色的丝袜。苏若道默的艺术策略与她的身份政治和社会政治密不可分。她的《甜蜜的梦甜蜜》是对印尼社会和其他地方人际关系机械化和从众心理的反抗。苏若道默目前在印尼和德国生活和工作,她认为舞蹈培养了她的身体和运动意识。她尤其受到舞踏(Butoh)舞蹈的启发,这是一种日本舞蹈剧场形式,发展于战后前卫时期,旨在颠覆西方风格和主流社会对美和身份的理想。2000年,她在柏林海贝尔剧院表演了《Exergie - 黄油舞》。她写道:“我走进空间,走向舞蹈地毯上早已准备好的黄油块。”“我把自己放好,背向公众站立。我转向前方,踩在黄油上。我开始跳舞,如果摔倒,就让自己摔倒,然后再试着站起来。这个动作一直重复,直到我失去力气。我脱掉鞋子,慢慢站起来,然后离开这个空间。”苏若道默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和红色高跟鞋,伴随着Daeng Basri Sila和Khaeruddin(马卡萨鼓乐)的传统音乐翩翩起舞,观众们看着她——看着她高跟鞋重复的切削动作使黄油变得松软,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同时她的双脚无数次地从脚下滑倒。“舞蹈一定是美的,每个人都这么说,但舞蹈是关于生活本身的,而生活并不总是一床玫瑰花。”苏若道默说,“为什么社会让人们觉得必须对美着迷?例如,舞踏中的丑陋、怪诞就是关于生活中熟悉的、真实的东西。”在《承诺》(2002)中,她将女性身体定位为畸形、强壮和非理想化的。苏若道默采用了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中圣母与圣婴的主题,她温柔地抱着生牛肝脏,鲜血顺着她的肩膀和红色长裙淌下,11 米长的黑发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怪诞的美感。作品揭示了真实的创伤和令人厌恶的事物,传达了艺术家的内心世界,直击观众的记忆和情感,同时也创造了强烈的戏剧体验。“我们正处于Instagram美颜时代,女性们被引诱着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更瘦的脸,或拥有更光滑的皮肤、更大的眼睛、更丰满的嘴唇。舞踏是接受现实,而现实的一部分就是丑陋的。”苏若道默说。

关于她的长期作品,苏若道默很清楚自己的创作动机,“例如,《Exergie - 黄油舞》表演的灵感来源于我对时间的兴趣,尤其是人体与生物、心理和物理时间的关系。”苏若道默透露了她如何将艺术视为“一个过程、表演和发生(成为)”,而不是专注于艺术对象和成品。她说:“表演不是展示,而是身体如何成为……身体需要时间才能成为“成为”的身体……这是关于体验变化。”苏若道默说:“对我来说,现在表演《Exergie - 黄油舞》和 20 年前表演《Exergie - 黄油舞》是不一样的。”在她长达12小时的表演《我是我房屋中的鬼魂》(2012)中,艺术家在盆东的Lawangwangi艺术空间里堆满了木炭,她一直把木炭放在桌子上磨,直到磨成粉末。她身着一身白衣,从身边捡起大块木炭,重复着粉碎、研磨和擀开木炭混合物的艰苦过程。随着时间的流逝,苏若道默的房间诡异地没有生命的迹象,就像她消失在木炭的海洋中一样,她的衣服被木炭粉弄脏了,脸上布满了炭黑的污渍。这件超大型艺术品看起来气势汹汹,就像一个阴暗、布满灰尘、凌乱不堪的作坊,但它却令人着迷,是一个互动的、包罗万象的环境,旨在让人迷失方向、心神不宁。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在他的论文《作为创新者的批评家》(1977)中写道:”他的主要观点是艺术……正变得像艺术家本人的个性一样,是一种没有明确界限的现象:最糟糕的是一种社会幻觉,最好的是一种开幕或开场。这就是为什么让·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Francois Lyotard)嘱咐读者放弃‘艺术作品’或一般符号的范畴为心灵提供的安全港湾,而承认真正的艺术无非是倡议或事件,无论它们发生在哪个领域。”苏若道默的艺术实践论证了类似的关系,她强调不安分的实验,并试图呈现无法呈现的东西。对这位艺术家来说,“成为”就是一切,“不是感觉,不是固定的,而是一直在变化、发展、成长......事件的激进性,更直接、更令人惊讶、更发生”。苏若道默的表演通常指向一种更加多变的身份概念,这种概念将身份理解为一种“成为”,取决于她自己的经历、其他人的经历以及在现在和过去的叙事中和周围不断变化的立场。艺术家说:“这场表演如何帮助我们思考这些不同的种族和民族身份?”苏若道默多次将死亡作为主题进行探讨,因为她认识到 “生与死是一体的”,“人们意识到死亡可能随时降临,我们[应该]充实地过好每一天”。2020年5月底之前,苏若道默将在努桑塔拉现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首次自 2000 年以来的作品回顾展,名为 “为什么让鸡跑?”此次展览规模宏大,展出了她在雅加达的 100 多场现场表演,以及档案图片、照片和视频。她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展示权力和权威的构建方式,她的作品既知性又谦逊,既抽象又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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