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梵志:面具下的伤痛

Britta Erickson 2001年10月

人类总是生活在未知的世界中,暴露在残忍的凝视下,在生存的根基中存在着一种畏惧,也掺和着对爱和认同的向往,以及对安全庇护的渴望。这10年来,这种个人观点连续不断地贯穿着曾梵志的绘画创作。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这样的感觉,并拼命地否认或掩盖着他们。然而,曾梵志却在他不断展开的人物绘画中无情地揭示了人类这种普遍存在的内心虚弱。

从1994年到2001年,曾梵志一直从事着其颇有名气的面具系列的创作。在该系列中,每个人物都戴着一个能完好遮盖面孔的白色面具。这些人为了打入社会,不仅戴着假面,而且还用全副武装来显示其安全的地位。这些地位可能是曾经享有相当高的政治地位的红卫兵,或是现代经济社会中着装入时具有令人羡慕高职位的年轻都市人。这些绘画本身有一种与其主题相匹配的平滑外观,油画背景的每一平方英寸都均匀着色,力求光滑,作者常用刮刀来达到光滑的效果。

开始面具系列创作不久,在1991年从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以后,曾梵志移居北京。毫无疑问,移居北京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曾梵志的自我感悟能力。北京人一向自高自大,对外地人嗤之以鼻,也许存在于如此重大的生活变迁中的焦虑现在已经变得淡薄,我们只能这样猜测,但不论什么原因,曾梵志的绘画人物揭掉了他们的面具。揭掉面具仅仅意味着面对空虚的意志,而不代表征服空虚的决心。既然面具已经揭掉,所暴露的脆弱的自我就变得迷茫、不可知了。没有了面具,在该系列中原先浮华的、鲜艳的服装已经不见了。简单道具和风景的背景也随之消失了。最重要的是,友谊消失了,最近的作品只描绘单个的人物。

将主题剥离到其赤裸的自我,就象曾梵志毫无遮掩地从新开始。通过少量油画技巧的应用,画布变得熠熠生辉。而整幅作品则是以专业美术的方式来处理的。这就是油画工作的乐趣,而且令人欣慰的是曾梵志从新回到了一种风格中,在这种风格中他个人更为专注油画这个媒体。在面具系列中,他的画法在每个人物的面部和不成比例的大手中变得更有表现力,感情也正是通过面部和手来集中体现的。

1999第一号作品是其早期揭示面具作品中的一件。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件作品带有许多代表着当时曾梵志就读的艺术学院里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者的特性。一束神秘的光源照亮了中心人物向上仰起的脸,暗示着他认为其生活意义来源于一种优越的实体。25年前,生活的意义也许是毛泽东,的确,这里描绘的佩带红领巾的人物象征着对毛泽东思想的忠诚。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中,有三个特点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即"光明,闪耀,红色"。这些特点体现在1999第一号作品中的人物面部上。发着亮光的红色并非暗示对政治正确性的欢呼,而是一种对剥去皮肉的躯体的想象。作为背景,竖行的书法显示出毛泽东字迹的暗淡,但字迹并无意义,人物的面部和宽大的手掌是坚固的,而躯体则溶散了。透过他白色的外衣,我们可以看见这些书法的痕迹。

2000年第二号作品与1999年第一号作品相似,不同之处是这个人物是向外看而不是向上看。他看上去是要评估他的地位,而不是从更高处寻找动机。2000年到2001年的其他作品的人物也都是想外看的,有些人物看起来是严厉的,有些看起来则是可怜的、空虚的。我们在曾梵志毕业作品"医院"中再次看到了受害者的无助。比如,在2000年第三号作品中的年轻人,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被象征性地固定在油画的画面上。鲜明的线条在他颈后交叉着,空洞的书法垂直地切入他的面部和胸部,让稀释的颜料滴淌出画面的底部,就好象这个年轻人的无数被砍伤的伤口在流血。

血和剥离皮肉躯体一直是曾梵志运用的有力象征手法。总之,在我们的焦虑下,我们其实仍是肉体。在10年前,他曾经深入尝试,努力暴露出人类的脆弱,他因此创作了肉系列。现在他再次复兴使这个主题,描绘抽象形式的暴露人体。在2000 A-1作品的背后,延伸着组成书法的细线,这是精神伤口下的语言。在2001 A-4作品中,作者用灰色或褐色代替2001 A-1中的粉红和红色。成品作品看起来就象山水风景画。

如果我们把曾梵志的全部作品看作是心路历程的反思,那么这条心路将延伸向何方?10年前,曾梵志作品中的主角是生活在不合逻辑的世界中的无助受害者,后来他们戴着面具,加入了带有虚伪关系的都市浪荡子的行列。而现在,面具被揭掉了,主角孑然一身,被剥离了皮肉的躯体,并正在消融。抛弃了伪装,他们现在能够重建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吗?我们可以跟随他继续展开心路历程,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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