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霖
他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风雨兼程一路走来,依旧做着自己,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创作。2016年的年终之季,“中国当代艺术收藏展之余友涵回顾展”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下文简称PSA)亮相。展览呈现了“圆”“啊!我们”“沂蒙山”三个系列,以及部分手稿和摄影作品,还有近年新作二十余件。有点遗憾的是,没有看到“Mao”系列。
一条逻辑的脉络
抽象艺术,是舶来之技,但余友涵乐于学习。从临摹、摹仿到再创作,他消化并发展出成自己的风格。临摹,取其“像”,要画得像,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摹仿,取其“势”,知道画面结构和气势的来龙去脉,而在细节上不追求临摹阶段的一模一样,而开始有了变化;再创作,取其“质”,对象的本质,化于心与精神的映射,而后能自成也。这一番过程,是一种客观规律,然更需主观能动的实践和理解才能完整。余友涵的艺术其实是蕴含有中国道家文化里的“道生万物”以及“万物归零”的思想,因而画面虽然抽象,却有一种很强的逻辑性和归属感。
“逻辑性”的意思是说,余友涵三十年来的艺术探索,脉络是清晰的,也是循序渐进的。他有自己的哲学参照体系,也能针砭时事,睁大眼睛观察周围发生的人和事,有感有想有思,并及时记录。艺术诚然是出于主观视角、是感性的,但是在余友涵的画面中,兜兜转转都有一条线,这条线圈成一个“圆”——就像他的代表作“圆”系列——“圆”是包罗万象的,可塑性极强的,甚至是难以归类的;但是余友涵的这个“圆”是一种循环的运动:既是“始”也是“终”,是“一瞬”也是“永恒”,永远都是在运动中,是运动中各个元素互相牵扯的一种“稳定”。余友涵从1985年始,一直在持续创作“圆”系列,行至目前的阶段,“圆”已经是一种基于宇宙观的阐释,是一种既平面又多维、彼此呼应的视角。
“归属感”则是指对其土生土长的城市的归属感。余友涵的艺术代表的是上海本土当代艺术的自知与崛起,更进一步说,他代表的是这个城市的海派精神——海纳百川、自成一家。
回归初心
至于观念,余友涵无疑是被视为中国当代艺术观念先行的艺术家之一,舆论贴在他身上的冠词有“85新潮”“中国当代艺术先锋人物之一”“政治波普”等,地位举足轻重。然而,对于观念艺术的理解,用余友涵自己的话说就是:“今天艺术的‘观念’实在太多了。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新观念,哪些是旧观念。80年前杜尚用小便器向艺术宣战,我理解他反对的是艺术的狭隘,今天新的狭隘又形成了。一味求新的艺术多了观念,多了奇异,却少了价值。诚实让位于机巧。”
余友涵其实不善言辞,他要说的,都在画里了。他的艺术很朴实,人也很朴实。此番PSA的回顾展中的“沂蒙山”系列(2002-2004年),就是写生而来的作品。但是这个和印象派的那种户外写生又不一样,余友涵坦诚在沂蒙山考察期间匆忙,没有时间现场写生,作品都是回家根据当时所拍摄的照片画的。这倒是有些中国古画“取其势”的意味。元陈绎曾《翰林要诀》有云:“势:形不变而势所趋背,各有情态,以一为主而七面之势倾向之也。”一是形不变即黑白关系不变,“计白当黑”的对比互补互制关系不变;二是势所趋背,有趋背即有运动的方向,不复静止的平面了;三是有主次。又有,中国画从表现整体形势出发来安排,从宏观上来把握。气势强调整体属性,古人绘画时(尤其是文人画)善于舍弃琐碎、不务小巧、大处着眼、大处落墨,追求的是大局的气势,把握大势,表现远意。这是一种自然法则。
在此做这一铺述并非是为旁征博引,而是设定一个语境,将余友涵诸如“沂蒙山”系列的创作置身于一个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中来看他的当代性精神——既尊重传统、汲取传统文化的精华,也对西方绘画技术和当代的摄影技术持很开放的态度,兼容并蓄。专业人士或可看出余友涵的此组沂蒙山系列很有塞尚的意味——是风景画,也不是风景画;是观念,也不是观念。绘画并不是要摆一个姿态,或者摆一个“观念”,画家的本质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把一幅画画好、画纯粹。
“圆”的跃升
再回到“圆”系列。在展览中的自述文献中,有一段余友涵在1985年写下的话,是谈他当时第一次画“圆”的心得:“……它表现了一种博大兼容并蓄以及合理、和谐;圆既可以被看作一个点,也可以被看作一个无穷大的面,它同时代表着微观的基本粒子与宏观的总括;圆的封闭性有着虚静与内涵的含义。我希望我的圆形符号既是宇宙本体的象征,又是宇宙精神的体现,还是我个人内心理想的表白。”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早在1985年的时候,余友涵就有一种宇宙观的想法,只是那时候可能还囿于技法和方法论的探讨,“宇宙”可能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在当时,余友涵的“圆”是人群中的各种“点、线、面”,正如再早些年,余友涵有不少是借鉴了康定斯基的美学理念而作的作品,而且比起康定斯基的色调“晕染”和音乐性的诗意,余友涵更注重点和线的走势——这就是中国传统书法的元素在起作用。因而,到了1985年开始的“圆”,无论是从结构还是线条来说,都是水到渠成。
余友涵在帆布上画出了水墨氤氲的感觉,然而并不是满天铺地,而是汇融在细小的点和线条中。远观,这些墨是游走的,是流动的,就像“圆”在运动中。而余友涵坦承,他早期的“圆”就是想把南京路步行街上的人流这样的场景画出来,还有绕来绕去的卫星云图。
而在新作、尤其是2016年的新作中,这种“圆”不再是绕来绕去的流动人群,而是闪耀的银河和密集的天体;这个“圆”打开了,或者说它“膨胀”了,膨胀成平面二维视角中的多维空间——这是一种境界的跃升。这种“跃升”并非主观的溢美之词,而是有直观的作品可供比照。
PSA同场回顾展中的“啊!我们”系列,就是人物平面招贴画的风格。这系列是在余友涵结束政治波普创作后开始的,主要集中于90年代下半叶和新千年之初的10年。这个系列尺幅特别大,布满人物形象,他们以或平铺、或填充的方式把画布充填得满满当当。这确实是一种“拼贴”,据说是余友涵先在杂志、书籍上剪下很多人物画像,包括古代雕塑、秦始皇兵马俑、近代旗袍女性等形象,组合起来的效果俨然就是一幅幅生机勃勃的众生图。
1999年,余友涵曾提到“啊!我们”的初衷:“我的眼睛,不管睁开还是闭上,我看见的都是人,我们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我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对于他们,我集中了我所有的理解于感觉,我耗尽了我的过去并将耗去我的将来;对于他们,我体验着恨与爱。他们,不,应该说是我们,是我们在我心中,我的脑中,我的眼中。”
这,也正像他自己说的:只有从自己的生活中悟出灵感来,才能真正搞出东西来。目前,余友涵依旧在探索并锐意进取,他自称正在画“未知的领域”——宇宙,银河——那是人类永恒的向往,画面的结构看起来是“散”了,但那条串联的主线更柔韧、也更自由了。朴实如他,一直都没有变。他也不喜欢把话题说得很空、很宏大,虽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但表示理解。
他讲到种种功名利禄的热衷,说:“当然,如果肚子饿了,吃吃还是蛮好的。”毕竟,我们身处丰饶之中,总不能逐渐饥饿至死吧?老先生依旧执着用画笔寻找答案,也是在找出作为个体置身天地宇宙中的立足之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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